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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疾名日头脑唇(注16),棠庵说道。
「头脑唇——意即脑门上长了第二张嘴?」
「正是此意。」
「这、这究竟……」
真有人生得出第二张嘴?
况且——世间真有这等怪病?
「此疾乃人面疮之一种。人面疮属业病,据传乃行止不正招徕之恶报,自古医书便有记载,乃一货真价实之疾病。不仅限于近世之吾国,此病自古便见诸于唐土。」
「病——不是伤?」
「此疾多以伤为发病契机。由于患病者多为性带贪婪、邪险、暴虐、荒淫者,故世间视其为业病。」
「意即罹患此病者,多为心术不正之恶人?」
「多见于心术不正、却不属凶恶之徒,即恶性内蕴而不外显者。举例而言,如无故对世间一切厌烦不已,不知不觉步入邪险者、虽不表露但贪念甚深,仅欲放荡度日者——总之,此类心性人皆有之,但某些人较常人更是强烈。大人说是不是?」
的确不乏此类人。
就连在奉行所内被视为食古不化的志方,自身亦不时起类似邪念。
诸如此类,即为病因,棠庵一脸严肃地说道:
「此类性情,平日深藏心中。此等念头毫不值得褒奖,故愈是刚正者藏得愈深。俗话说物极必反,愈是压抑,便愈易反弹。沸水生蒸汽,若过于强烈,甚至可能将铁瓶重盖喷得老远。事前压抑得愈强,喷出时便可能喷得愈远——」
「棠庵——这道理本官也明白。敢问,这与那头脑唇有何关系?」
恶念可能自伤口喷出,棠庵回答。
「什么样的恶念?」
「此疾生于膝或肩者,称为人面疮,亦作人面疽。万治年间,曾有某膝生一口者至江户就医之记载。据载此人原为一庄稼汉,某日因争执殴打其父,过程中跌伤膝盖,后于伤口生一恶疮,据传——此疮不时讨食果腹,若未能进食便痛苦难当——」
「膝、膝盖上的伤口,也能说话?」
「没错。说的即是深藏心中之欲念。问及因何与父相争,此庄稼汉端出诸多理由狡辩开脱,但其心性深藏贪念,此贪念将膝伤幻化为口,不仅能言语,还能……」
「不仅能言语,这伤——还能进食?」
伤口竟能言语、进食?如此荒诞无稽,岂足采信?
「此人面疮之说,着实令人难以置信。但先生所言即便属实——如此怪病,必属罕见。何况今回之伤乃于额上,与此说不尽相同。」
「正是因此,现于颈部以上者并不以人面疮称之——」
而称之为头脑唇,棠庵回答道。
「额、额头上也生得出一张嘴?」
「当然生得出。又因其生于头上,故较生于四肢上者更擅言语。」
「更、更擅言语?」
闻言——志方惊讶得两眼圆睁。
并朝万三瞄了一眼。
只见万三默默不语,一脸仿佛饮下苦茶的神情。
「本官从未听闻额、额上也能生此怪疮——难道真有此类案例?」
这——老学究先是苦思半晌,接着突然双手一拍。
「果、果真是有?」
「没错。下总国曾有类似记载。某位居于千叶乡之乡土,一朝迎娶一后妻。」
「后妻——此人可是再婚?」
「是的,其原妻业已亡故,遗一幼子。此后妻持家甚是勤勉,故乡士将此婚事视为天赐良缘。孰料此后妻产子时,原妻遗留之子竟突然亡故。娃儿死后七七四十九日——此事看似或有因果关联——该乡士于屋外劈柴。还请大人想像,劈柴是副什么样的动作。」
「劈柴——?」
闻言,志方便老老实实地想像了起来。他这人就是如此古板。
「乡士举斧欲劈时,其妻碰巧打后方走过。」
老人摆出了个劈斧的姿势,继续说道:
「也不知是何故,乡士对其妻在后竟浑然不察,举起斧头时,便这么砍上了其妻的后脑勺,当然将妻子脑袋给砍破了,顿时血流如注。常人若遭此伤,往往一击便可致命,但也不知是怎的,其妻竟然保住了性命。不过——」
「不过——伤口却迟迟无法痊愈?」
正如大人所言,老人低下头说道:
「伤口迟迟无法痊愈,到头来,外翻的皮化为唇,露出的骨化为齿,胀出的肉则化为舌——」
志方试着想像这会是什么模样——不禁为之抱头打颤。
想必是十分骇人。
教人避之唯恐不及。
「果、果真生成了一张嘴?」
「是的,看来犹如脑袋前后各生了一张嘴,故人以二口称呼此疾。这张嘴,每逢某一刻便激痛难耐,止痛的唯一方法,便是喂之以食。只要送食入口,便能和缓疼痛——」
「这张嘴可是生在后脑勺上,岂能进食?」
「老夫推测,此应非实际进食。毕竟不论喂食多少,均无法填饱患者之腹。看来不论是人面疮还是头脑唇,进入伤口之食物应未入胃,而是于伤口内部溶解吸收。此一反应似有一时缓和疼痛之效,可谓以食代药,但纯属权宜之计。」
「噢——」
虽然这番说明如此有条理,志方仍深感难以置信。
后来——棠庵稍稍提高嗓门说道:
「乡士一家持续以此疗法对应,后来……」
「如、如何了?」
「竟听见伤口开始低声言语。只消竖耳倾听,便能听见伤口不断呢喃——一时失手杀害原妻之子,妾身之过,妾身之过——」
「原妻遗子——是这后妻杀的?」
「没错。虐待继子——乃人之常情。其人忙着疼惜自己的娃儿,疏于照料原妻遗子,怠于喂食,导致娃儿饥饿而死。此即这后妻长年隐瞒之实情。」
难、难道是冤魂作祟?万三说道:
「惨、惨死娃儿的冤魂,透、透过那张嘴——?」
「应非如此。」
棠庵斩钉截铁地回答:
「万三大爷至少是个持十手的捕快,竟轻信冤魂之流的愚昧邪说,难道不怕惹得志方大人动怒?」
志方大人,您说是不是?眼见对话的矛头转向了自己,志方连忙佯装咳了一声。
其实,就连志方自个儿也思及如此推论。万三一脸不安地数度转头望向志方,并朝向棠庵问道:
「先生,难、难道并非冤魂作祟?」
「世间并无冤魂。」
「没有么?」
死者冤魂之说,纯属迷信,棠庵毅然说道:
「至于老夫方才所述之头脑唇,则属疾病。一如稍早所言,此疾乃深藏心中之邪念,借碰巧形成之伤口宣泄而出。深藏心中,连一己也不察之秘密,对躯体产生影响、变化、乃至操弄,脱口暴露一己之罪孽。」
「自己暴露出自身罪业?」
「正是。」
就此点而言,此疾确属业病——老人说道:
「志方大人,头脑唇为病非伤,乃一以伤为契机发作之疾病。伤口之所以不愈,乃病因起于脑使然,等同于有又一人——藏身患者心中。这又一人,即密告者,亦为暴露连一己也不察之秘密、或暗藏心中之罪业之心中阴影。伤之所以化为口形,不过是此疾之外在症状。」
故此疾乃一心影之病,棠庵说道。
「噢。若是如此——如何才能治愈?」
「想必得促其吐露缠身秘密。若病因为隐蔽之罪业,将之公诸于世,便可去影除病。方才老夫亦曾提及,喂之以食,不过为一时止痛的权宜之计。」
「噢——原来如此。那么……」
志方望向番屋的屋墙。
大人,万三诚惶诚恐地说道:
「情况便是如此。小的认为,大人面见此女前,对此疾应作稍事了解。」
「噢,本官已有些许了解。不过……」
志方丝毫不解,自己为何非得面见这妇人不可。
「此女现在何处?」
「目前正于屋后座敷休憩。其实并无休憩之必要,不过那额头……」
「伤势如此严重?」
万三皱起一张脸,以难以听见的音量嘀咕着些什么。
「事到如今,本官已不至于受惊。有话就说罢。」
「是。那张嘴,竟能蠕动。」
「嘴能蠕动——可、可是指其能言语?」
说了些什么是没听见,万三连忙否定道:
「但看它一张三口的,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此外,此女食量如此之大,或许确是因伤口疼痛难耐,须喂之以食所致。若是如此,便证明先生所言果然不假。」
原来之所以将志方领到番屋来,正是为此。
志方再次凝望番屋屋墙,说道:
「倘若真如棠庵所言,此妇罹患此名日二口之病——则表示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