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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与昼-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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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的主意?准是想哄着我给你们跑腿办事。”黄平平聪明地一笑。    
    众人也笑起来。    
    “你们现在多少人了?”    
    “已经一百多人了。而且发展到清华、师大、人大去了。”    
    “校领导同意吗?”    
    “凭什么不同意?宪法规定集会、结社自由。”    
    “爱国主义要从爱家乡开始嘛。不爱家乡,爱国是抽象的。”    
    …………    
    “听见了吧,他们大学生在搞同乡会。”黄平平挥手送走他们,带着还没完全消逝的笑意走到李向南身边,“噢,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顾晓鹰。”    
    “对,你一定要提防他。他周围有一帮干部子弟,很有能量。他们最近也在搞你。”    
    “搞我干啥?”    
    “怕你以后当总理接班人吧?”黄平平讽刺道。    
    “无聊。”    
    “现在年轻人之间的矛盾,比他们和老头儿们的矛盾还尖锐呢。都以为自己行,都想上去,团团伙伙,争权夺势。”    
    黄平平说的是事实。变革时期的权力再分配是充满戏剧冲突的。自己不能轻易表示对此的蔑视,那样含着突露锋芒、招致仇嫉的危险;也不能装做愚钝无心,除非他退出政治,否则会自缚手脚。他要对这种现状有充分的估计,要有一个“宣言”,一个在同代人中塑造自己形象的宣言。北京之行的政治行动就准备从此开始。    
    “中国这么大,谁妨碍谁?”他讲道。    
    他的话被黄平平打断了。“嗳,你看前边,”黄平平拉了他一下,“就是我说的那一帮人。那不是凌海?他们看见咱们了。”


上卷:第一部分败者为寇,胜者为王

    他和他们相遇了。旁边是一层层雪亮灯窗的北京饭店,楼前是一排排的小轿车,大门台阶上是纷沓上下的脚步。一伙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围着两辆崭新的红色摩托。“货搞到了,怎么过来?——民航不行。”“我去广空看看,不行,看看北空这儿行不行。嗳,你他妈的不是有办法吗?”“我去找找‘大头’,走他爸爸的门子试试。”“那十辆汽车呢?”“问题不大,你把买主联系好,是陕西的吧?”“是。价钱还是上次咱们说的。”“哎,那边过来的是黄平平吧?”“她旁边那个男的是谁?”“我认识,李向南。”“是他?”“和他聊聊。”“逗逗他。”    
    这是一群干部子弟,一看就知道。有的衣冠楚楚,有的穿着很随便,但都有一股子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洒脱和放荡。他们和黄平平显得很熟,她也和他们谈得挺亲热。(她和谁都能亲近到一块儿。这点让他反感。)自己只认识其中一个:凌海。    
    “向南,刚从改革一线凯旋归来?”凌海随随便便招呼着,带着股玩世不恭的亲热。他个子不高,脸盘黑瘦,穿着件破衬衫,戴着副黑框眼镜,一手扶车把,一手扶车座,斜着身懒散地靠着摩托车,处在人群的中心位置。    
    “什么凯旋,狼狈了一个月,回来舔伤口来了。”他也笑着回答。入乡随俗,和这些人讲话,多少也要拿出一点儿放任劲儿。    
    “我给诸位介绍介绍,这就是今日的政治新星。”    
    “流星也算不上。”    
    “流星也比我们这些草民强。”    
    “你们干什么呢?”他把目光从凌海身上移到周围的七八个人身上,好像和他们也是熟识的朋友。他希望化解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这种不谐调、不融洽甚至有些隐隐对立的气氛——看这一双双眼睛。    
    “我们能干什么?搞点儿蝇头小利。向南,北京有一份‘内参’参你,你已经知道了吧,谁搞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    
    “要不要我告诉你?”    
    “不必。我不打听他们的情况。”    
    “你够海量的啊,大家风度。”    
    “中国这么大,咱们这一代人就是一块儿都上,也要费点儿劲才能拱出一条路来。”    
    “算了,别给我上政治课了。我是草民,对政治不感兴趣。你要彩电,要舞伴,找我,我那儿每星期六晚上有周末俱乐部。”他抬腕看了看表,“向南,平平,你们现在去不去?我那儿肯定已经热闹开了。”    
    “我刚下火车,还没回家,不去了。”    
    “你呢,女社会活动家?”    
    “我等会儿再看吧。”    
    “向南,你们搞政治的明枪暗箭地去厮杀,败者为寇,胜者为王。你们谁掌权能容我凌海就行。”    
    “我绝不把枪口指向咱们同一代人。”    
    “你这就是矫情了。搞政治的还讲这个?搞政治不就是争权吗?”    
    试图和他们进行正经的谈话是愚蠢可笑的,自己会像个受揶揄的大傻瓜。没有必要再扯下去。但是,必须在一个有力的点上结束这场谈话。“凌海,不和你多较真了,”他说,“说句亮底儿的话吧,我是两种准备:一个,如果干得顺手,那就干下去,到四十岁时退下来,搞我的战略理论研究,写两本书;一个,如果不顺利,我就算是滚地雷,给大伙儿滚出一个无雷区来。”    
    “为什么你要对他们来这么一个宣言呢?”    
    “同代人之间的争权夺势最肮脏可怕。不从里面超脱出来,那就什么也不用干,都完蛋。”    
    “你这是不是掩护自己的策略呀?”    
    “……应该说是我的真实思想吧。”其实更是他的策略。    
    两个人在长安街上继续走着。街上的汽车不那么稠密了。笔直的马路一点点显出宽阔来。路边的树影下,一对对漫步的青年人情投意合地低语着。北京的夜晚从喧嚣中一点点挣脱出来,露出一丝温和与宁静。前面不远处展开海一般宽阔的天安门广场。在朦胧的夜色下,它更显得博大、深远、浩瀚,使人产生一种苍莽的历史感。人民大会堂与历史博物馆东西对峙,雄伟凝重。    
    “你对他们多提防一点就是了。”黄平平说,“好,我到家了,”她指着右边的南池子大街路口,“一进口就是。不送你了。你从这儿上车吧。”    
    “再见,谢谢你。”李向南接过旅行袋,又伸出手,“你的报告文学稿要是不太急用,我再借两天,让我父亲看看。说不定我和他还要干一仗呢。”    
    “祝你胜利。”


上卷:第一部分毛毛躁躁,咎由自取

    大儿子向南还没回来,李海山有些烦躁。    
    他看了看写字台上的座钟,已经八点半过了,照理该到了。是火车误点了?他又瞥了一眼写字台上的那张报纸,再一次皱了皱眉。通栏标题是“一颗正在升起的新星”。这题目就不像话,简直是西方报纸那套哗众取宠的搞法。再好的人加上“新星”两个字,就满身轻浮气了。简直是乱弹琴。小小年纪,小小一个县委书记,刚去没几天就吹成这样,能不夭折吗?他想起了这两天刚看到的那份“内参”,把向南说成那样,实为诬陷。可向南也的确是毛毛躁躁,咎由自取。他手撑写字台慢慢站起来,背着手在他这间卧室兼书房里踱起来。灯光移动着他淡淡的身影。    
    在写字台斜对面的沙发上坐着秘书小章,膝盖上放着打开的活页夹,拿着钢笔,等待给首长记录。    
    六十多岁的人,瘦高个儿,有些驼背,短袖白衬衫显得宽大空荡。脚上穿着方口黑布鞋,步履很轻,舒缓地落在水泥地上。走走停停,最后叉着腰在墙上一张五十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前站住。两颊凹陷的脸上目光矍铄锐利,露出军人的风度——每当他回忆过去时,目光里就多一些军人气质。    
    小章扶了一下黑框眼镜:“李部长,您刚才讲到黑虎岭突围后的晚上了。”李海山过去是部长,现在在中纪委,跟了他多年的秘书还沿用着旧的称呼。    
    李海山看着地图,只是“嗯”了一声,表示都知道。    
    他正在写回忆录。这些年他越来越喜欢回忆。是不是年纪大了,人就容易沉陷于往事之回想呢?自从离开了主持一个部繁多工作的职位,他就有了正在退出舞台的感觉。这是一种他不愿承认的可怕而巨大的冷清感。他的目光离开地图,移到墙上一条横幅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是他最近才写了挂上的。只能志在千里,不能行之千里。老骥伏枥,面对着新的现实。他要抓紧写他的回忆录。    
    他走出房门来到客厅,客厅不知何时已经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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