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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爱情-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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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长两短,他的一切,也会跟着灰飞烟灭。然而,他却没勇气走到那小屋跟前,去
考察一个究竟。桥与小屋之间,有一里地的距离,除了远远而来的血红的探照灯,
就是一片黑暗。这个外表刚强却多愁善感遇事怯弱的校园诗人,完全被无边的黑暗
恐吓住了。
    要是白天该有多好。
    他甚至后悔地想:与悦悦,根本就不该有任何交往!

    实际上,悦悦带给花冲的第一印象是平淡而没多少浪漫色彩的。虽说她的身材
不错,但她的皮肤红中带紫,眼睛缺乏吮吸人的特殊光芒,举手投足间,也欠缺方
圆那种高雅。嘴倒是有点阔,是现今流行的所谓“性感嘴巴”。
    她戴着一条项链,就连不懂女性饰物的花冲看起来,这一串不白不灰的珠子也
算不了什么。而方圆不带任何累赘,反而令人顺眼得多。
    花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她拿来与方圆比较。
    但那天他们谈到很晚。
    悦悦象一只出谷的雏鹰,欢快而活泼。她家住四川眉山,那个“一家三父子,
都是大文豪”的地方。她有三个姐姐。“三姐可漂亮了!”悦悦说,“嫁给了一个
复员军人,就在古时候苏东坡读书的那个地方。近几年,复员军人在成都、乐山之
间跑车,赚了不少钱。三姐出嫁那天,我拉住她的衣角,大声嚎哭,不准三姐离开
这个家。三姐也哭,以致于天黑三姐夫也没把亲迎回去。从那以后,三姐夫就对我
莫名其妙了。”悦悦垂下头,低声说,“他很气愤我在他办喜事那天的表现。”
    悦悦仿佛蕴蓄了许多的话需要向人倾述,她继续滔滔不绝地谈论她的家庭。她
说她是老么,家里什么事都依她,深更半夜,天空有一个响雷,也有人走到她床前
关心她。父母是从不会打她的,即使打,也只是拿一根稻草,做做样子而已。她有
个活了一百零三岁的祖母,前不久刚去世。重年,除了看见父亲长年累月地坐在阁
楼里的背影,就是听老祖母永远也讲不完的来自乡间的神话。
    他们沿着校园的林荫道慢慢地走着,此时,月出于东山之上,歌乐山的松涛,
从这光的长河里隐隐地流过来。
    “你们中文系真有意思,读小说就是你们的功课,不象我们学化学,成天与元
素和毒气打交道,把青春统统装进烧杯和试管,烧成了汽体。”
    “其实,你能感悟到生活中有生命的细节,比中文系好些女生强多了。不过,
你高考时为什么不选文科呢?”
    “这怪我爸。告诉你哎,他曾经是省上一家杂志的编辑,现在退休了。嘿,写
过好多文章,还有一部长篇小说哩。文化革命中受了批斗,打断了两根肋骨,心有
余悸,就不准我选文科了。”
    月光如水。
    花冲看着悦悦披肩的长发,心里一灿。这是一个纯结的可以净化灵魂的女孩。
    “你的诗文我读了很多,”悦悦又说,“你是大诗人,好多女生都想结交你。”
    “虚名而已。”
    “你写的是自传吗?”
    “可以说是。我受郁达夫影响很深。”
    “郁达夫有暴露癖。你也很爱暴露自己。”
    “但我不至于把自己好端端的脸涂得污七八糟,斜躺在大街上招人怜悯。我认
为只有真实的暴露显得真诚。交朋友也一样,我喜欢把自己暴露在别人面前,愿交
则交,不愿则罢。”
    花冲说得很激动。因为学院里有一些人就撰文不点名地骂他是大街上的乞丐。
    悦悦放慢了脚步,踢着路上的败叶。
    “我却不。”她说,“在我认为有交往价值的朋友面前,第一次总是隐匿自己
的一些故事。我害怕他们一叶障目。”
    花冲没有回答。原来她不仅仅是单纯而已,还有自己独立的见解。
    但花冲觉得,她在自己面前已经够坦率地了,难道这不叫暴露……他想把意思
告诉悦悦,又怕唐突,终于闭嘴。
    “你这串珠子,”他无话找话,盯住了她的脖子,“好象,好象……?”
    “不要吱吱唔唔了。”悦悦笑起来,“我帮你说了吧,‘好象不太漂亮。’是
不是?不准撒谎。”
    花冲点头时有点难为情。
    悦悦挺大度地承认:“确实不值钱。但这是我妈送给我的,初中一年级我生日
那天送的。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这是你们大诗人经常要写的名句吧?”
    花冲大笑,好久没有这么愉快过了。
    到分手时,花冲已对悦悦有了好感。
    花冲回到寝室,同屋的人已经睡熟了。
    多么难得的寂静啊!
    平时,很晚很晚,盥洗间里也还有人弹吉它,寝室里在大声喧闹,他们谈天说
地,议论社会,抨击时弊,感慨人生。在接踵而来的新潮面前,他们应接不暇,精
神随之发生了倾斜。那些学有所成并在大学时就脱颖而出的高才生令他们仰慕,敬
佩;那些接二连三地关于擦皮鞋捡破烂也发大财的新闻宣传让他们困惑和迷惘;那
些在车站码头穿得破破烂烂终年乞讨的人居然腰缠万贯,更是让他们不解和忧伤。
在改革浪潮的黄钟大吕声中,他们充满幻想,但身边的现实,又让他们深感举步维
艰。于是,这些骄子中的很大一群,便彷徨不定,他们无法确定自己人生的走向,
无法评判知识的价值。他们可以蔑视教授,却又深知自己要当上教授是多么不易。
如果说,高中时,他们还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考上大学,而现在,眼前一片
茫茫,前途难卜,命由天定。因此,痛苦,矛盾,便是他们之中呈现出的一种普遍
的趋势。
    有时,他们也谈论女人。躲在寝室里为女同学打分:哪一个欧化,哪一个古典,
哪一个含蓄,哪一个性感。甚至幻想着把“她”搂在怀里亲嘴,包在被里睡觉。想
得急了,就长叹一声。双脚摊开,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一个来自青海的家伙,常横
起竹笛、打开窗,望着住在对面恐怕早已睡熟的梦中人吹起来。笛声如歌如慕如泣
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于是,整个寝室便充满了凄厉幽远的情调,大家便沉
浸在一种霸陵折柳晓风残月的意境里。
    但今天却出奇地宁静。
    花冲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两点了。
    他到盥洗室洗漱,却发现邹清泉刚进去。这个不知疲倦的拼命三郎,难道真的
与书本里大师们的交谈中,发现了那么多足以支撑他今后人生的力量么?
    看到花冲,邹清泉笑了笑:
    “约会去啦?”他问。接着把脚跷到洗衣台上搓洗,“其实,那女生我还比你
先认识呢,不爱睡午觉,在图书室里肆无忌惮地说话,闹得我很不安宁,经常不得
不挪动位置……”
    “真的——”花冲不知为何自己要拉长声音,似乎显得很愉快,“我还没发现
她有这方面的优点呢。”
    邹清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花冲忽然止不住地笑起来。
    此后的几天,每到夕阳西下,花冲读一会儿书,就要主动去找悦悦。那天的第
一次长谈,他就没睡好觉,一种隐隐的激动加快了他血液的流动。
    天睛很久了,气温回升,整个山城,几乎能体悟到一种融融的的春意了。

    这是一个周末,天空突然布满阴云,但并未能阻止花冲的兴致,他急匆匆地吃
了晚饭,便去女生宿舍找悦悦。
    没人。
    花冲等了很久,依然没人。
    他只得怏怏回到寝室,约上邹清泉,去南园看书。他怎么也读不进一个字,心
血来潮似地,一下凑近邹清泉,把自己几天来的经历一古脑儿地讲给他听,并表示,
绝对不会再去找那个女生了。这是否又是根深蒂固的自尊心在作祟,他没有心思去
深究。
    邹清泉把视线从他脸上收回,放到厚厚的书本上,然后抬起头:
    “很好。”他只说了两个字,却有种如释重负的宽慰似的,又把头埋到了书本
里。
    花冲果然静下心来,默诵着楚国三闾大夫千古流芳的《离骚》。
    到晚上十一点,教室里关灯了,邹清泉说:
    “我们点上蜡烛再看一会儿。我书包里带了两根。”
    他们划亮火柴,摇曳的烛光,跳荡如豆。
    “你看什么书?”花冲问。
    邹清泉把书皮亮给他,是《屈原问题论争史稿》。
    “跟小日本打嘴仗的书。”他说,“他们国内居然有人说我们中国没有屈原其
人。你其实有空的话,也可以看看这书,作者就是我们中文系的黄教授,他是用充
满爱国主义的激情来写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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