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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斯奋:白门柳-第2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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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彼此一旦认出之后,就照例结伴同行。不过,说到此来的目的,两人却各不相同。张自烈是因为老母在江西家中病重,必须赶回去探视。这一次他绕道南京,是为着把史可法的一封信转交冒襄,同时也想同久别的社友们见上一见,事毕之后,便要继续南下。至于黄宗会,却同前一阵子冒襄一样,也得到了朝廷召贡生赴京候选的消息,打算前来再碰一下运气,看看能否获得一官半职;另外,也顺便探望一下离家又已经半年的兄长。
    眼下,将近残腊年关,从这个月起,持续了半年多赤日当空热得反常的苦旱天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半个月来,天空中变得彤云密布,朔风怒号,接着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这两天雪住了,那凛冽的寒气却更加逼人。张、黄二人裹着风衣,戴着风帽,各自骑着一头毛驴,从朝阳门进城,一路踏雪行来,直到近午时分,才来到三山街上。算起来,自七月底到扬州之后,张自烈就没再回来过;至于黄宗会,与南京更是暌违了已有两年多。不过,当他们怀着多少有点好奇的心情,打量着街道上的情景时,却发现眼前的南京,同他们原先的想象大不相同。它固然没有来自穷乡僻壤的黄宗会所设想的那种气派一新的崇高与庄严,但也没有张自烈在噩讯频传、一日数惊的淮扬前线时所估计的那种紧张和惶乱。与两人过去的印象相比,南京似乎并没有多少明显的变化。无疑,由于天气寒冷,地面上、瓦垄间都铺满了皑皑的积雪。路上的行人也因为穿上了厚厚的冬衣,显得臃肿而迟钝。秦淮河上,那浮荡着脂香的碧波明显浅落了,来来往往的游艇,也骤然减少了许多,但是,随着持续一个月的灯节已经开始,如今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点缀着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大小花灯,光从那如珠、如鸟、如兽、如台、如莲花、如宝树的奇巧形制来看,就不难想象一旦到了夜间,当它们全都大放光明时,那景象该是何等的美妙迷人。再加上眼下正纷纷进出于各式店铺商廊,为采办年货而奔忙的人们,使这个江南的最大都会,依然呈现出一派太平时世的节庆气氛。看来,南京确实就是南京。这块六朝金粉之地,似乎自有它任何意志都无法改变的格局,任何事变都难以惊醒的酣梦。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身穿各色官服,神气活现地招摇过市的文武官员,分明地增加了许多。以致张自烈和黄宗会被喝道而来的轿马仪仗,一次又一次迫得临时勒住驴子,避到一旁,待到这些红红紫紫的队伍过去之后,才能重新赶路。
    如今,他们已经来到蔡益所书坊。因为张自烈同坊主蔡益所是老相识,而且在离开南京之前,一直同吴应箕住在这里,所以张自烈首先想到上这儿来,看看吴应箕还在不在,顺便打听一下其他社友的去向和住处有什么改变。
    “啊,这莫不是张相公!请,快请进来!”当他们把驴子交给挑行李的长班,掀开门上那一块厚厚的布帘时,张自烈听见蔡益所惊喜的声音说。只是刚从亮处走进来,有片刻,他竟无法从室内那四五个坐着的身影中认出书坊老板。
    “张相公几时回来的?哎,天寒地冻,快,进来暖和暖和!”蔡益所的声音继续说。随着话音,一个矮胖身影来到跟前,“那么,这位相公是……”“这是黄太冲先生的介弟,泽望先生。”张自烈一边介绍说,一边接住对方递过来的一只手炉。这时,书坊老板那张笑口常开的圆脸,在他眼前变得清晰起来,接着他又看清了正迟疑地站起来的几位坐客的模样。
    “哦,原来是泽望先生!幸会,幸会!”蔡益所连忙亲热地招呼。
    也就是到了这时,张自烈才愈益分明地感到,前一阵子在室外有多么寒冷。所以,在随后行礼、就座的当儿,他都忘了对答,只管把冻得发硬的双手,轮番地放到手炉的铜网罩上,急切地感受着炉里散发出来的热气。随后,他把手炉转交给坐在旁边的黄宗会;又从小厮手中接过一杯热茶,呷了一口,这才点点头,说:“小生和黄先生今日才到留都,路过宝坊,一则是来探望老爸,二则是想问一问,吴次尾相公是否仍寓于此?”
    “哦,自相公去扬州后,吴相公在敝坊住了月余,其后便也搬走了,闻得现今同余淡心相公同住一处。”蔡益所回答。停了停,大约看见张自烈沉吟不语,他就殷勤邀请说:“敝坊的西厢,自吴相公搬去后,至今仍空着。二位如不嫌简陋,便请仍住敝坊,如何?”
    张自烈摇摇头:“多感老爸盛情,再计议吧。只不知……”他本想问下去,忽然瞥见屋子里几位面生的客人,便临时住了口。
    乖觉的蔡益所马上会意。他回过头去,对那几个人说:“列位,那个事,今日且商议到此,回头再谈,如何?”
    那几个人互相望了望,大约也知道在这种场合下,无法再谈下去,待到为首的一位员外模样的中年人应诺了之后,便一齐起身,道过扰,揭开帘子,鱼贯地走了出去。
    “原来老爸有事商谈,小生不知,却是多有渎扰了!”等主人送完客,转过身来,张自烈照例表示歉意。
    蔡益所摆一摆手:“不妨事。他也是走投无路,才来寻着小老帮手。其实那种事,小老又有何能耐!”
    “哦,不知何事?‘’大约发现那个员外模样的中年人显得愁眉苦脸,心事重重,黄宗会在旁边銎不住问了一句。
    蔡益所叹了一口气:“按说呢,这本该是件喜事,偏生又闹得家家担忧,户户害怕,这可真又教人不知怎么说才好。”
    “到底何事?”
    “还不是万岁爷要选娘娘妃嫔的事。这会子已经平静了许多。
    早些日子,满城中那些有点头脸的人家,大凡有女儿的,都像遭了疯魔,一齐赶着出嫁,生怕迟了,被内监一张黄纸抬了去。有的本未有人家,她父母也不经媒人,竟自行连夜说合,第二朝便吹吹打打送过门去。这还不过可笑而已。闻得方士营有个杨寡妇,她女儿因害怕入宫,竟自刎而死。做娘的亦同日自荆此事传出,更是家家恐慌,至有派出家人,见有年轻男子,便当街拦住,扯入家中,拜堂成亲。
    适才那个李员外,膝下共有三个女儿,大姐二姐都已出阁,因这最小的一个品貌双全,平日最得父母爱惜,一心给她寻个好人家,故此不肯苟且。谁知数日前被内监得知,上门坐索,违抗不得,只有任他抬了去。这几日她娘因思女心切,终日痛哭,茶饭不进,把李员外急得没法儿,四出请托,意欲央人疏通,放回女儿。
    他也不知听谁说,小老因贩书之故,进过钱大宗伯府中,今日便来求小老。其实小老不过一市井小民,有几多斤两?哪里就帮得了他!罢抛粤业愕阃贰;乖谘镏莸氖焙颍鸵丫盂”ㄉ系弥噬舷轮迹诿窦涮粞∈缗猿涫倒堑南ⅰ2还罟娑ㄔ诮细鞲靥粞。镏菝挥斜徊埃缘笔彼垂簿退懔恕H缃裉桃嫠豢谄迪吕矗胖勒饧禄拐姘衙窦淠值寐页梢煌拧2还谝酝嗨频氖露嘤蟹⑸巡凰阆∑妗R蛭芄槐谎≈校鄙匣屎蠊箦模倘皇俏奚先僖姓庵中以说谋暇怪皇橇饺遥嗟纳倥绞本突岢晌胀ü桑谟胧栏艟纳罟校拍嗔沟囟裙簧U钦庵置耍剐矶辔畔氲娜思叶疾缓酰谑蔷脱莩隽松鲜隹尚σ喔纯闪囊荒弧U饧卤暇故抢裰扑枰模坪鹾苣鸭右蕴嗟闹冈稹U抛粤姨酥螅」苄闹幸沧蕴鞠ⅲ焐系共淮蛩阕魇裁幢硎尽H欢谝慌缘幕谱诨崛此坪跞滩蛔×恕?“小弟自杭州来时,”他说,“一路上风传汹汹,都在说的这事,并说那些内监到了地方,便作威作福,逼令官府挨户严访淑女。富室之家有隐匿者,邻人俱应连坐。有的府县竞因此闹到枷锁络绎于道,牢狱为之人满。那些内监乘机勒索钱财,任意指人隐匿,有女之家为着免祸,除却献女之外,更须输财,竞有因此倾家破产者。
    如此胡为,国法何在!?
    他越说声音越高,白净的脸孔上现出了红晕。显然这件事对他刺激颇大,以至一旦提起,他就忍不住内心的愤懑。
    张自烈望了他一眼,心想:“这个黄老三,别看他平时文绉绉的,像个爱红脸的姑娘家,发起脾气来,同他的长兄可是一模一样!
    只是留都是天子脚下,不比他们在黄竹浦,可以由着性儿乱说,嗯,回头我可得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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