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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斯奋:白门柳-第2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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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还亲自上门。李沾竟然一概拒绝不见。遭此无情打击,惠香气苦得痴呆终日,茶饭不思,随即病倒在床。她的鸨母眼见靠山已失,而且满城兵荒马乱,更生怕惠香这棵病得腻腻歪歪的“摇钱树”有个三长两短,便自作主张,连夜把原来那幢租金昂贵的河房退掉,搬到这所破房子来。惠香病好之后,对她娘的做法起初还不以为然,认为丢了她的份,后来得知即便是秦淮旧院里,那些往日顶叫红的姐儿,也一夜之间全变得门庭冷落,生意锐减,她才明白今时确实不比往日,对于以后的日子如何撑持,自觉心中无数,只得姑且将就着住下来……现在,惠香已经跟着狗儿回到河房,下了轿子。由于前一阵子报信的耽搁,她怕客人等得不耐烦已经走了,便先左右望了一望,发现离门边不远歇着一头鞍鞯俱全的驴子,一个小厮模样的后生正歪在墙边打盹,她才放下心来,于是一边往里走,一边对已经闻声迎出来的毛头丫环阿好问:“嗯,客人呢?”
    “哦,在后楼上坐着呢!娘快去吧!阿婆老等不见娘回来,都快急成斗昏鸡了!”阿好急急地回答,胖胖的圆脸上现出如获救星的神情。
    “不就是来过一回的那个郑公子么!哪里值得这等着急了?”惠香不以为意地说。
    “哎呀,”阿好把双手一摊,“娘去瞧瞧吧!来了半天了,却不言不语,像个泥菩萨似的,同他说话也不应,可也不走!阿婆说,她混了这一大把年纪,什么样儿的客人没见过?可侍候像郑公子这样的‘呆鸟’,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呢!”
    听丫环这样说,惠香不再问了。提起这个“郑公子”,她眼前就浮现出一张羞怯的、白净的孩儿脸,和一双同样细白的、长得挺秀气的手。说来也怪,此人自称姓郑,问他的名字,却高低不肯说;而且言谈举止也与一般客人不同,上一回来坐了足有一个时辰,虽然也循例地开席摆酒,却丝毫没有轻佻浪荡的模样,甚至小指头也不敢动惠香一下,只是斯斯文文地坐着,专心而恭敬地听惠香说话,偶尔加插上一两句,却像个姑娘家似的,未开口就先自红了脸。最后,留下银子就走了,倒让惠香和她娘猜测了半天。现在,听说他又来了,而且依旧是这么傻呆呆的一副劲儿,惠香便不由得生出一份好奇,有心要摸清他的底细了。
    “好了,好了,可回来了!”当惠香穿过堂屋,踏上后楼的扶梯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在上面高兴地说。接着,是楼板吱扭吱扭地响,她娘那张浓施粉黛的瘦脸出现在扶梯口上。为着竭力招徕顾客,也为着不显得太过寒酸丢份,自从搬到这所破房子里来之后,她娘倒是尽量把自己装扮得光鲜些、整齐些。不过,这反而使惠香更尖锐地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并对李沾的薄情寡义感到锥心刺骨的怨恨。
    不过,这种苦涩也只是翻涌了一下,因为她已经踏上最后一级楼梯,并且看见客人已经离开了椅子。于是她只好定一定神,旋即照例把双袖交叠在腰间,行着礼道歉说:“原来是郑公子来了!贱妾不知,有失迎候,还请公子见恕!”
    “啊,不、不敢!”那书生马上拱手当胸,“小娘子闻讯即回,小生已是受……受宠若惊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同时前倾着身子,半张着嘴巴,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现出期待已久的惊喜。等惠香款款地走前去,他就慌忙地倒退一步,给她让出道来。
    惠香微微一笑:“公子请坐!”
    “啊,小娘子请坐!”
    “公子请!”
    “小娘子请!”
    惠香不由得笑起来:“郑公子,不如我们谁也别请了,竟是各坐各的好啦!”
    那位书生本来还毕恭毕敬地拱着手,听了这话,倒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对,对,各坐各的,各坐各的!”说完,这才用袖子擦一擦汗,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郑公子,”在一旁瞧着的鸨母,也就是到了这会儿,才分明松了一口气。
    待阿好重新奉上茶来,她就立即赔笑说,“寒舍还有些俗务,那么,就偏劳惠娘陪伴公子,贱妾先行告退了。”说着,行了一个礼,就忙不迭地下楼而去。
    “哎,公子——”待到阿好也知趣地消失了踪影,小小阁楼重新变得宁静而幽秘,并且分明地嗅到了沉檀雅致的淡香之后,惠香忽闪着细长而妩媚的眼睛,从白纱宫扇的边上斜瞅着对方,用埋怨的口吻说,“你也忒狠心!怎么上一回来过之后,这好长日子都不见影儿?可把奴家的脖子都盼长了!”
    那书生正捧着茶盅子,低着头,用盖子在杯沿轻轻掠着水渍,听了这话便仰起脸,睁大眼睛,疑惑地说:“好长的日子?孝小生不是前日才来过么?”
    惠香用扇子掩着嘴儿,噗哧一笑,随即扳着纤长白嫩的手指头,一本正经地责备说:“啊哟,还说不长呢!相公是前日未牌时分去的——未、申、酉、戌、亥……嗯,到而今,足足有二十五个时辰了呢!”
    姓郑的书生眼睛睁得更大:“二、二十五个时辰——也可以这么说吧。可是……”“好吧,算啦!”惠香宽宏大量地一扬扇子,“这一次奴家就先记着账!下一次再这么着可不成!”随即又斜瞅着他,亲昵地轻声说:“公子哪里会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着你呐!”
    “这——”那书生的脸顿时红起来,“多、多感小娘子厚、厚爱……不过……”“不用说了,不用说了,知道,奴家都知道!”这么体贴地表示之后,惠香就站起来,歪着头儿,撒娇地问:“那么,公子之意,是下棋呢,抑或听曲?”
    “啊,不——”
    “那么,莫非公子意欲吟诗、作画?”
    “讣娘子是说——作画?不,也不要!”
    惠香转动了一下眼珠子,随即装作没有主意地问:“那么,公子想要奴家怎生侍奉?”
    “侍奉?啊,不,小生只想——只想小娘子……不知、不知……”那书生望着惠香,嗫嚅地说,脸孔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却开始闪闪发光。
    看见他这样子,惠香倒有几分明白了,“原来是个浑不更事的急色儿!”她想,于是故意躲开对方的视线,“莫非公子是要奴家……”这么低着头说了半句,她就顿住了,飞快地抛出一个含情脉脉的眼风,随即侧转身子,含羞带笑地佯嗔说:“哎,你……你真坏!”
    “哎,不、不!小生并非此意!”看见惠香已经动手去解前襟的扣子,那书生分明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乱摇着双手,慌急地说。惠香却不管他这一套。
    不错,这一向家中生意清淡,好不容易来了个主顾,她自然很想全力以赴把他缠紧粘牢,以便狠狠刮上一笔。但是这么两次下来,她发现眼前这个郑某不止书呆子气十足,而且显然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对风月场中的门槛全然不懂。以惠香的经验,在这种时候就必须采取主动,把对方搭进网里来了。
    “哟,瞧你!还怕羞呢!真个小冤家!到了我这里,你要怎样就怎样,奴家都依从你,怕什么哟!”她半敞着衣襟,露出里面的大红抹胸,一边微笑着,一边端起杯子,款摆着身子走过去,一下子坐到了对方的大腿上,伸出雪白丰腴的胳臂,紧紧勾着对方的脖子,先在那张姑娘般白净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用身子挨擦着他,从鼻子里撒着娇说:“可怜见的,只要你喝上一口妾喝过的这杯香片茶,心儿就定啦!哎,喝嘛,我要你喝嘛!”
    那个书生显然没提防她会来这一手,急切问倒给闹得手足无措;而且,他还分明不大敢过于得罪惠香,结果被硬灌着,咽了一口。不过,尽管如此,他过后仍旧撑拒着,推开惠香,站了起来。
    “请、请、请小娘子放、放自重些!”他喘着气,狼狈地说,随后又连连咳嗽起来。
    “放自重些?”满心指望引鱼儿上钩的惠香,被这意外的拒绝弄得大为扫兴。
    她一边抖落着泼洒在袖子上的茶水,一边咬着牙,冷笑说:“公子这话也说得忒好笑!你倒说说,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上这儿来,又是为的什么?啊!”
    “小生皆因久慕孝小娘子芳名,特来拜望,别、别无他意……”姓郑的书生嗫嚅地说。
    “哼,久慕芳名,特来拜望——本姑娘见的人也多了,有公子这等拜望的么?”
    看见对方低着头不做声,她又把杯子往方几上一放,恨恨地催促:“咦,你说,说呀!”
    那书生分明被追问得很不自在。有片刻工夫,他连连干咳着,像是要说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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