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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相处流传-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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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的,也成了难解之谜。但当时一天之内,村里大人小孩,都知道地皮可吃。大家争先恐后,跑着、跳着、蹦着、爬着、立着、走着,纷纷到地里去抢拾地皮。人多,地皮少,为争一块地皮,拳脚相加,死了几十人。那时的饿人单薄,不经打,几拳下去,不用出血,人就死去。不沾染地面,不影响其它地皮。抢到地皮的,就拼命吃,当时又撑死几十人。吃下去,愁肠百结,像吃糠麸一样拉不下来,憋死几十人。剩下的,地皮已被揭光,再无处可揭,瞪着两眼看着没有了皮的大地。不但没有地皮,树皮、墙皮也没有了。据说袁哨曾哭着说:现在有皮的东西都没有了,只剩下人皮。这时就传说有人吃人皮。做爹娘的,将孩子互换一下,把死孩子用坛子腌起来,慢慢吃。后来我就怀疑,凡是能从六○年坚持活下来的,必是吃过死孩子。我甚至怀疑我爹当时也动过腌我吃我的念头。一天他把我叫到跟前,絮絮叨叨地说,过去我给丞相捏脚时,他吃过猪尾巴,后来苏联人吃猪尾巴,然后两眼发直,紧盯着我看。盯得我发毛。我忙说,爹,爹,我没有长尾巴。后来爹叹口气,不再盯我。直到现在,一想起这一幕,我也感到后怕,脊梁发凉,出冷汗。我想这是爹思想激烈斗争的时刻。但他到底是我爹,最后竟没有像别的爹一样吃了自己的孩子。这不能不说是他老人家的非常人之处。 
  地皮吃过,孩子吃过,延津开始批量死人。村中一批死一百○五人,死了七批。最后剩下几十人。整个延津剩下几千人。参加暴动的,猪蛋、曹成、白蚂蚁、六指,都死在第一批。猪蛋没说什么,临死时拿着一只袜子当烙饼,嘴里咬着说“好香”,目光光怪陆离。这时孬舅刚吃过拇指肚大一团生面,来到他身边。光怪陆离的猪蛋,看着精神不倒的孬舅,嘴角流涎,手点孬舅,嘴张了张,已说不出话。孬舅看他难受样子,说: 
  “该走就走吧,别落得难受。你不说,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后悔叛乱了,对不对?” 
  猪蛋摇摇头。 
  孬舅: 
  “恨我,对不对?” 
  猪蛋摇摇头。 
  孬舅不知他要说什么。这时猪蛋用力指了指孬舅心口,又捣了捣自己心口。孬舅突然心动,说: 
  “你说咱俩是朋友,过心,不恨我,对不对?” 
  猪蛋点点头,然后脸变笑容,撒手而去。这时孬舅一步冲上去,怀抱老战友的尸体,大放悲声,“呜呜”哭着流泪。他说: 
  “除非上次我老婆死时,我才这么难受。” 
  又说: 
  “我以为朋友是朋友,谁知敌人才是真正的朋友。” 
  白蚂蚁、六指,死时都原形毕露,委琐窝囊,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说什么不头一批死,要拖到第二批,对批苦苦哀求。批奇怪: 
  “你们不饿吗?如饿,不如早死,早死早不饿,早死早脱生。” 
  白蚂蚁、六指: 
  “饿也不想死,饿也不说饿,让我们拖到第二批。” 
  批不耐烦: 
  “让你们拖到第二批,你们又想第三批。定了的事,就不能打乱次序。再说你们一开头,别人怎么办?” 
  然后不由分说,将饥饿不堪的白蚂蚁、六指收了回去。白蚂蚁、六指直到灵魂出窍,还以为是自已显出饿相,才被批收。所以嘴里喊着“大爷,不饿,不饿”,离开人寰。 
  曹成死时,没怎么闹。只是流着泪说: 
  “如果搁在三国,就是全国剩一碗饭,也得先给我端过去呀。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花不同。我无话矣。” 
  然后蹬腿而去。虽然他话说得很有感情,但在大饥之年,人的感情都饥得粗拉拉的,没人有工夫听他的废话。所以,他事后说,他六○年死时,灵魂是孤寂的。 
  第一批死光,开始第二批。因为大家都这么过,第二批后有第三批。早死晚死是一样,第二批已不像第一批那么啰嗦。第二批中有袁哨、沈姓小寡妇、白石头诸人。袁哨胖,死在最后。临死前,拖着一身空皮囊,在食堂后的空场上转游。想寻找一坨干屎,放到嘴里消化。但这时吃了死孩子的不拉屎,不吃死孩子的没得吃,哪里来的人屎?他找找无望,碰到已死的曹成的灵魂,也来这里转游,两人相见,都笑了。曹点着袁说: 
  “上次苏联要猪尾巴,大食堂吃红烧肉,你差点撑死,拉屎蹲不下,就来这里转;现在饿得死到临头,又来转什么?” 
  袁哨到底当过主公,不好明说自己转游是找干屎,只是说: 
  “不如上次吃红烧肉时给撑死了,死了落个饱鬼;现在死了也成饿死鬼,下辈子脱生,也带个吃不饱的毛病!” 
  曹抚掌大笑,点着手说袁哨胡涂。然后又趴到袁耳朵上密语。密语半天,密得袁哨似乎豁然开朗,连说: 
  “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一齐说: 
  “就等二十一世纪!” 
  然后一同扯手,飘然而去。袁的空皮囊,就倒在食堂后的空地上。因这时饿得没有苍蝇、蚊子,无东西在尸体上下蛆,所以袁哨身体在太阳下晒三十天,没有变化,最后晒成一具木乃伊。三十天后,被人盗走。是吃是煮,不知用途。 
  二批过后,是三批、四批到七批。七批过后,延津剩下两种人无死,一种是韩书记、小蛤蟆、孬舅之类。他们没有死,是因为他们都变成了炊事员。我因是孬舅的亲戚,捎带着也没饿死。第二类没饿死的,便是监狱里的犯人。犯人历来吃大锅饭,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外边的大锅饭砸了锅,但犯人的大锅饭仍保留着。虽然也有饿死的,但整体上,作为“犯人”,还保留了下来。所以我又怀疑,凡是能从六○年活下来的,要么是贵族的子孙,要么是“犯人”的后代。从此,我见了贵族和“犯人”,都格外地尊敬。因为他们毕竟是我们的前辈呀。 
附录 
  一位领导人坐专列,路过延津。领导人来延津这天,我正好随姥娘进城。到了一九六○年,我所以能活下来,当然一方面是孬舅的一团生面。但生面有,并不是每天都有;日常活下,主要是靠我老姥娘碗底下的豆糁。这期间,我曾随姥娘进过几趟延津城,去寻找在破烂厂抻布条的母亲。其中还在城里住过一段。住这一段,三人的主要活法是:一、母亲五更天去破烂厂上班,路上有煤车路过,常有炭块落下,母亲将炭块捡起,挖坑埋了;晚上下班时,再刨出带回家;二、姥娘采柳叶蒸成菜团子,在大街上出卖;三、姥娘给一董姓人家挑水,桶到井里,不会摆翻,一过路人教一办法,将一砖头绑在桶襻一端,桶到井底,会自动翻转;挑一担水,董家给一个铜板。就这样,祖孙三人活下。领导人坐专列路过延津这天,我又随姥娘进城。当时我仅两岁,只听见车轮“嘁嘁咔咔”响,不知道车上坐的是谁。姥娘也不知。这天延津正在第七批批量死人。前些批死的,后些批的,新鲜的尸体,陈旧的尸体,横七竖八,已摆满了原野。我跟姥娘这次进城,没有在城里住下,四十华里路程,上午去,下午回。据姥娘说,上午去时,见人们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躺倒在路边休息,用草帽把脸盖上。姥娘背着我,我趴在姥娘肩上,姥娘对躺倒的人说: 
  “大哥,别在地上躺,地上凉。” 
  等下午回来,一片片的人,草帽盖着脸,仍在路边躺。姥娘上前揭开一个草帽,人已死了。再揭一个草帽,人又死了。姥娘摘不完,把我从肩上放下,让我帮着她摘。祖孙俩摘草帽摘到夕阳西下,草帽撂起来有打谷场那么大,那么多,前边仍是一望无际的草帽。我年仅两岁,像望着一片永远割不完的一望无际的麦田一样,嘴里间无师自通地骂道: 
  “妈的!” 
  领导人从专列上走下,穿著打补丁的睡衣。领导人这天清早喝的麦片粥,中午吃的红烧肉。领导人下火车之前,让卫士给梳了梳头。韩书记、小蛤蟆等人,都候在火车旁,等着领导人召见,向他汇报工作。现在见领导人没召他们上车,他自己倒下了车,脸上都有些尴尬。韩心里仍在背诵提问回答。假如上了火车,在领导人身边的沙发上坐下,领导人问他: 
  “今年工作怎么样啊?” 
  韩: 
  “工作在努力做,但离上级的要求,还差得很远。” 
  领导人“嗯”了一声: 
  “今年产量如何啊?” 
  韩: 
  “今年丰收。” 
  领导人: 
  “大家吃得饱吗?” 
  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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