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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文集-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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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这样。我们不妨一起出去走走。〃
  我们踩着新雪,离开了旅店。外面阒无一人。我提出到河下游的雷神门去,有几英里路。我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乌尔里卡;除了她,我不希望同任何人在一起。
  我突然听到远处有狼嗥叫。我生平没有听过狼嚎,但是我知道那是狼。乌尔里卡却若无其事。
  过一会儿,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我昨天在约克礼拜堂看到的几把破剑,比奥斯陆博物馆里的大船更使我激动。〃
  我们的路线是错开的。乌尔里卡当天下午去伦敦;我去爱丁堡。
  〃德·昆西在伦敦的茫茫人海寻找他的安娜,〃乌尔里卡对我说。〃我将在牛津街重循他的脚步。〃
  〃德·昆西停止了寻找,〃我回说。〃我却无休无止,寻找到如今。〃
  〃也许你已经找到她了,〃她低声说。
  我福至心灵,知道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对我来说并不受到禁止,我便吻了她的嘴和眼睛。她温柔而坚定地推开我,然后痛快地说:
  〃到了雷神门的客栈我就随你摆布。现在我请求你别碰我。还是这样好。〃
  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独身男人,应许的情爱是已经不存奢望的礼物。这一奇迹当然有权利提出条件。我想起自己在波帕扬的青年时期和得克萨斯一个姑娘,她像乌尔里卡一样白皙苗条,不过拒绝了我的爱情。
  我没有自讨没趣问她是不是爱我。我知道自己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次艳遇对我也许是最后一次,对那个光彩照人的、易卜生的坚定信徒却是许多次中间的一次罢了。
  我们手挽手继续走去。
  〃这一切像是梦,〃我说。〃而我从不梦想。〃
  〃就像神话里的那个国王,〃乌尔里卡说。〃他在巫师使他睡在猪圈里之前也不做梦。〃
  过一会儿,她又说:
  〃仔细听。一只鸟快叫了。〃
  不久我们果然听到了鸟叫。
  〃这一带的人,〃我说,〃认为快死的人能未卜先知。〃
  〃那我就是快死的人,〃她回说。
  我吃惊地瞅着她。
  〃我们穿树林抄近路吧,〃我催促她。〃可以快一点到雷神门。〃
  〃树林里太危险,〃她说。
  我们还是在荒原上行走。
  〃我希望这一时刻能永远持续下去,〃我喃喃地说。
  〃'永远'这个词是不准男人们说的,〃乌尔里卡十分肯定地说。为了冲淡强调的语气,她请我把名字再说一遍,因为第一次没有听清楚。
  〃哈维尔·奥塔罗拉,〃我告诉她。她试着说一遍,可是不成。我念乌尔里卡这个名字也念不好。
  〃我还是管你叫西古尔德吧,〃她微微一笑说。
  〃行,我就是西古尔德,〃我答道。〃那你是布伦希尔特。〃
  她放慢了脚步。
  〃你知道那个萨伽的故事吗?〃我问道。
  〃当然啦,〃她说。〃一个悲惨的故事,后来被德国人用他们的尼贝龙根人的传说搞糟了。〃
  我不想争辩,回说:
  〃布伦希尔特,你走路的样子像是在床上放一把剑挡开西古尔德。〃
  我们突然发现客栈已在面前。它同另一家旅店一样也叫北方旅店,并不使我感到意外。
  乌尔里卡在楼梯高处朝我嚷道:
  〃你不是听到了狼嚎吗?英国早已没有狼了。快点上来。〃
  我到了楼上,发现墙上按威廉·莫理斯风格糊了深红色的壁纸,有水果和禽鸟交织的图案。乌尔里卡先进了房间。房间幽暗低矮,屋顶是人字形的,向两边倾斜。期待中的床铺反映在一面模糊的镜子里,抛光的桃花心本使我想起《圣经》里的镜子。乌尔里卡已经脱掉衣服。她呼唤我的真名字,哈维尔。我觉得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家具和镜子都不复存在。我们两人中间没有钢剑相隔。时间像沙漏里的沙粒那样流逝。地老天荒的爱情在幽暗中荡漾,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占有了乌尔里卡肉体的形象。
作者:博尔赫斯 
代表大会
  他们朝一座高大的城堡走去,看到城墙上有这么几行文字:〃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属于全世界。你们进来时经过这里,出去时还要经过这里。〃 
狄德罗:《宿命论者雅克及其主人》(1769)
  我名叫亚历山大·费里。我有幸结识的《大理石雕》的作者说,我的姓名既带光荣的金属,又有伟大的马其顿人的遗风。但是这个掷地有声的威武的名字同写这篇东西的灰溜溜的人并不相似。我现在在圣地亚哥德尔埃斯特罗街的一家旅馆楼上,这里虽说是南城,但已没有南城的特色了。我已经七十多岁;还在教英语,学生为数不多。由于优柔寡断、漫不经心,或者别的原因,我没有结婚,如今还是单身。我并不为孤独感到苦恼;容忍自己和自己的怪癖需要很大努力。我发现自己垂垂老矣;确凿无疑的症状是对新鲜事物不感兴趣,不觉惊异,也许是因为我注意到新鲜事物也不特别新鲜,只有一些微小的变化而已。年轻时,我感怀的是傍晚、郊区和不幸;如今是市中心的早晨和宁静。我不再以哈姆雷特自拟。我加入了保守党和一个象棋俱乐部,经常以旁观者的身份心不在焉地去看看。好奇的人可以在墨西哥街国立图书馆某个幽暗的书架上找到我写的《约翰·威尔金斯简析》,这部作品最好重版,以便修订其中的许多疏漏错误。据说图书馆的新馆长是个文人,从事古文字的研究工作,仿佛现代文字还不够简单似的,他还致力于颂扬一个想像的江湖气十足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我从不想了解它。我是1899年来到这个城市的,只有一次偶然碰上一个江湖哥们或者据说是江湖哥们的人。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不妨把那件事写出来。
  上文说过,我是单身一人;前几天,一个听我谈起费尔明·埃古伦的邻居告诉我埃古伦已经在埃斯特角去世。
  那个人从来不是我的朋友,但是他死去的消息却使我郁郁不乐。我知道自己很孤独;我成了世界上唯一知道代表大会事件的人,再没有谁和我分享那件事的回忆了。如今我是最后一个大会代表。当然,所有的人都是代表,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不是,但是我的情况和别人不同。这一点我很清楚;它使我和目前以及将来的无数伙伴有所不同。当然,我们在1904年2月7日以最神圣的名义发誓决不泄露代表大会的内情(世界上有没有神圣或非神圣之分?),不过同样确切的是,我现在成了发伪誓的人也是代表大会的一部分。这句话听来费解,不过能引起读者的好奇心。
  不管怎么说,我自找的任务不是容易的。我从没有尝试过记叙体裁,连书信式的叙事文章都没有写过,并且更为严重的是,我记录的故事难以置信。由那位不应被遗忘的诗人,《大理石雕》的作者,何塞·费尔南德斯·伊拉拉,来写这篇文章是最合适的了,但是为时已晚。我决不故意歪曲事实,但我预感到懒散和笨拙会使我不止一次地出些差错。
  确切的日期无关宏旨。我们只要记住我是1899年从我家乡圣菲省来的。我一直没有回去过;尽管布宜诺斯艾利斯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我已经习惯于这个城市,正如人们习惯于自己的身体或者一种老毛病那样。我不太在乎地预见到自己快死了;因此我得克制离题的脾气,赶紧讲事情的经过。
  岁月不能改变我们的本质,如果我们有本质的话;促使我一晚去参加世界代表大会的冲动,正是最初踏进《最后一点钟报》编辑部的冲动。对于一个外省的穷青年来说,记者的职业有点浪漫,正如首都的穷青年认为当一个高乔或者小庄园的雇工会很浪漫一样。当初我想当新闻记者并不感到惭愧,现在却觉得单调乏味。我记得我的同事费尔南德斯·伊拉拉说过,新闻记者写的东西很快就被人忘掉,他的愿望是写传世之作。他已经雕琢(这是通用的动词)出一些完美的十四行诗,后来略加修润,收在《大理石雕》的集子里出版了。
  我记不清第一次是怎么听说代表大会的。也许是出纳付给我第一个月工资的那天下午,我为了庆祝布宜诺斯艾利斯接纳了我,邀请伊拉拉一起去吃晚饭。他谢绝了,说是不能不参加代表大会。我立即领会到他谈的不是坐落在一条西班牙人集居的街道尽头的、有圆拱顶的漂亮的建筑,而是某些更秘密、更重要的事情。人们谈论代表大会时,有的带着明显的讽刺口吻,有的压低了声音,有的显得惊恐或好奇;但我相信大家都一无所知。过了几个星期六之后,伊拉拉邀我同去。他对我说已经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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