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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1-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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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之流)。当然哪,年轻人需要这些。”我们发觉弗朗索瓦丝虽然神情纯朴,对名厨师来说却是令人畏惧的“同行”,与最好嫉妒的、自命不凡的女演员相比,她毫不逊色。但我们感到她对自己这门手艺有正确的态度,她尊重传统,因为她又说:“不,我说的那家饭馆以前能做出几道大众喜欢的可口菜。现在的门面也不小。以前生意可好了,赚了不少的苏(勤俭的弗朗索瓦丝是以‘苏’来计算钱财的,不象倾家荡产者以‘路易’来计算)。太太认识这家饭馆,在大马路上,靠右手,稍稍靠后……”她以这种公允——夹杂着骄傲和纯真——口吻谈到的饭馆,就是……英吉利咖啡馆。
  
  ①布雷桑、迪龙均为著名演员。
  ②法国剧作家奥吉埃(1820—1889)的作品。
  ③奥吉埃与桑都合写的五幕喜剧。
  元旦来到了。我和妈妈去拜访亲戚。她怕累着我,事先就按照爸爸画的路线图将要去的人家按地区、而不是按亲疏的血缘关系分成几批。我们去拜访一位远房表亲(她住得离我们不远,所以作为起点),可是我们一踏进客厅,母亲便惊慌不安,因为一位好生疑心的叔叔的好友正在那里吃冰糖栗子或果仁夹心栗子,他肯定会告诉叔叔我们最先拜访的不是他,而叔叔的自尊心会受到伤害,因为他认为我们自然应该从玛德莱娜教堂到他住的植物园,然后是奥古斯坦街,最后再远征医学院街。
  拜访结束以后(外祖母免除了我们的拜访,因为那天我们要去她那里吃饭),我一直跑到香榭丽舍大街那家商店,请女老板将一封信转交每星期来买几次香料蜜糖面包的斯万家的仆人。自从希尔贝特使我十分难过的那一天起,我就决定在元旦给她写信,告诉她我们旧日的友谊与过去的一年一同结束了。我的抱怨和失望已成往事。从元月一日起,我们要建立一种崭新的友谊,它将异常牢固,任何东西也无法摧毁,它将十分美好,我希望希尔贝特殷勤照料它,使它永葆美丽,而且,万一出现任何威胁它的危险时,她必须及时告诉我,正如我答应要告诉她一样。在回家的路上,弗朗索瓦丝让我在王家街的拐角上停下,那里有一个露天小摊,她挑了几张庇护九世和拉斯巴耶①的照片作为新年礼物,而我呢,我买了一张拉贝玛的照片。女演员的这张唯一的面孔,与她所引起的形形色色的赞誉相比,似乎显得贫乏,它像缺乏换洗衣服的人身上的衣服一样,一成不变而又无法持久。上嘴唇上方的那个小皱纹、扬起的眉毛,以及其他某些生理特征,它们总是一成不变,而且随时有被烧和被撞的危险。单凭这张面孔并不使我感到美,但我却产生了亲吻它的念头和欲望,因为它一定接受过无数亲吻,还因为它在“照片卡”上似乎用卖弄风情的温柔眼光及故作天真的微笑在召唤我。拉贝玛一定对许多年轻人怀有她在菲德尔这个人物的掩饰下所供认的种种欲念,而一切——甚至包括为她增添美丽,使她永葆青春的显赫声誉——能使她轻而易举地满足欲望。黄昏降临,我在剧场海报圆柱前停住,观看关于拉贝玛元月一日演出的海报。微风湿润而轻柔,这种天气我十分熟悉。我感到、预感到,元旦这一天和别的日子并无区别,它并非新世界的第一天——在那个新世界里,我将有机会重新认识希尔贝特,如同创世时期那样,仿佛过去的事都未发生,仿佛她有时使我产生的失望及其预示未来的迹象统统不存在了。在那个新世界中,旧世界的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一点:我希望得到希尔贝特的爱。我明白,既然我的心希望在它周围重建那个未曾使它得到满足的世界,那就是说我的心并未改变,因为我想希尔贝特的心也不可能改变。我感到新友谊与旧友谊并无区别,正如新年和旧年之间并不隔着一道鸿沟。我们的愿望既无法支配又无法改变岁月,只好在岁月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对它换一个称呼。我想将新的一年献给希尔贝特,将我对元旦的特殊想法刻印在元旦这一天上——好比将宗教重叠于盲目的大自然规律之上——但这都是徒劳和枉然。我感到它并不知道人们称它元旦,它像我所习惯的那样在黄昏中结束。微风吹着广告圆柱,我认出,我又感到往昔时光的那共同的永恒物质,它那熟悉的湿气和它那懵懂无知的流动性。
  
  ①庇护九世为罗马教皇;拉斯巴耶(1794—1878)为法国著名记者及政治家。
  我回到家中,我刚刚度过了老年人的元旦;老年人与年轻人的不同,不仅仅在于他们得不到新年礼物,而是在于他们不再相信新年。新年礼物,我倒是收到一些,但没有那件唯一能使我高兴的礼物——希尔贝特的信。不过,我毕竟还很年轻,我居然给她写了一封信,向她讲述我孤独的热情之梦,希望引起她的共鸣,而衰老的人们的可悲处在于他们根本不会写这种信,因为他们早已知道毫无用处。
  我躺下了,街道上一直持续到深夜的节日喧嚣使我无法入睡。我想到所有将在欢乐中度过这一夜的人们,想到拉贝玛的情人或者那一群放荡者,他们一定在演出(即我在海报上看见的当晚的演出)以后去找拉贝玛。这个想法使我在不眠之夜更为激动不安,为了恢复镇静,我想对自己说拉贝玛也许并未想到爱情,但我说不出口,因为她所朗诵的仔细推敲的诗句,显然处处提醒她爱情是多么美妙,而她也深有感受,所以才表演出人所熟知的——但具有新威力和意想不到的柔情——慌乱心情而使观众赞叹不已,其实每位观众对此都有切身体会。我点燃熄灭的蜡烛,好再看看她的面孔。此刻它大概正被男人们亲抚,他们给予她并从她那里得到非凡而模糊的快乐(而我无法阻拦),这个臆想使我产生一种比色情更为残酷的激动,一种思念,它在号声(如同狂欢之夜及其他节日之夜里往往听到的号声)中更显得深沉;号声来自一家小酒店,毫无诗意,因而比“傍晚,在树林深处……”①更为忧郁。此时此刻,希尔贝特的信也许不是我所需要的。在紊乱的生活中人们的种种愿望互相干扰,因此,幸福很少降临在恰恰渴望它的愿望之上。
  天气晴朗时,我仍然去香榭丽舍大街。街旁那些精致的粉红色房屋展现在多变而轻盈的天空之下,因为当时水彩画屋览风靡一时。如果我说当时我就认为加布里埃尔②的建筑比四周的建筑更美,而且属于不同时代,那这是撒谎。我那时认为工业大厦,至少特罗卡德罗宫③更具特色,也许更为悠久。我的少年时光浸沉在激荡不定的睡眠之中,因此它在睡眠中所见到的这整个街区都仿佛是梦幻,我从未想到王家街居然有一座十八世纪的建筑。如果我得知路易十四时代的杰作圣马丁门和圣德尼门与这些肮脏街区里最新的建筑属于不同时期,那我会大吃一惊。加布里埃尔的建筑只有一次使我凝视良久,那时夜幕已经降临,圆柱在月光下失去了物质感的轮廓,仿佛是纸板,使我想到轻歌剧《俄耳浦斯游地狱》④中的布景,使我第一次感受到美。
  
  ①法国诗人维尼(1797—1863)的诗《号角》。
  ②加布里埃尔(1698—1782)著名建筑师,此处所指的建筑修建于十八世纪下半叶。
  ③工业大厦是为1855年博览会修建的;特罗卡德罗宫是为1878年博览会修建的,两者皆已拆毁。
  ④作曲家奥芬巴赫的两幕四场轻歌剧。
  希尔贝特一直未回到香榭丽舍大街,而我需要看见她,因为,甚至她的面貌我也记不清了。我们以一种探索的、焦虑的、苛求的态度去看我们所爱的人,我们等待那句使我们对第二天的约会抱有希望或不再抱希望的话语,而在这句话来到以前,我们或同时或轮流地想象欢乐和失望,正因为如此,当我们面对所爱的人时,我们的注意力战战兢兢,无法对她(他)获得一个清晰的形象。这是一种由各种感官同时进行的、但又仅仅是试图通过视力来认识视力以外的东西的活动,它对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千种形式、味道和运动也许过于宽容。的确,当我们不爱某人时,我们往往使她(他)静止。我们所珍爱的模特儿时时在动。我们的记忆中永远只有拍坏了的照片。我的确忘记了希尔贝特的面貌,除了她向我舒展笑颜的那神奇的瞬间——因为我只记得她的微笑。既然见不到那张亲爱的面孔,我便极力回忆,但也枉然,我恼怒地找到两张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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