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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1-第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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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舅父,”圣卢回答,他被刺伤了。
  可惜,布洛克根本看不出应该避免说“蠢话”。他笑得弯了腰:
  “恭喜恭喜,我本应猜想得到的,他非常‘帅’,又长了一张高贵人家的愚蠢面孔。”
  “您完全大错特错了,他非常聪明,”圣卢怒气冲天地回击道。
  “我很遗憾,如果这样,他就不够完整了。再说,我很希望与他相识,就这类人我肯定能描写出合适的机体来。看这个家伙走过去,真叫人心烦。不过我可以对漫画式的一面轻描淡写,对于一个热爱句子的造型美和镢子的艺术家来说,这漫画式的一面从根本说是相当令人瞧不起的。请您原谅,他真是叫我捧腹大笑了好一阵。我要突出描写您舅父那贵族的一面,总的来说,他给人印象很深,而且继第一阵大笑过后,他依然给人风度翩翩的印象,使人难以忘怀。不过,”这次他是对我开言了,“有一件事,完全属于另一概念范畴,我想问问你。可每次我们在一起时,总有一位神祗,奥林匹斯山上的幸福居民,使我完全忘记了向你打听这件事。否则我早就打听到了,而且这个消息对我肯定非常有用。我在驯化外国动物的动物园遇见你同一个美人在一起,还有一位先生和一个长头发的小女孩伴着她。这位先生,我想在哪儿见过。可那个美人是谁呢?”
  我早就看出斯万太太不记得布洛克的名字,既然她对我说的是另外一个名字,而且她将我的同学视为某一个部的随员。后来我也从未想过要打听打听他是否进过那个部做事。但是,照斯万太太那时对我所说,布洛克曾经请人将自己介绍给她。那布洛克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名字呢?我简直惊讶得呆若木鸡,半天回答不上那问话来。
  “不管怎么样,我恭贺你,”他对我说,“你大概跟她没有搅在一起。在那之前几天,我在环城火车上遇到她。她同意垂青你的奴仆,为他宽衣解带。我从未度过那样美好的时刻。不巧,我们刚要制订各种措施以再次见面时,有一个她认识的人不识时务,在倒数第二站上了车。”
  我一言不发,似乎这使布洛克先生感到不快。
  “我希望借助于你得知她的地址,”他对我说,“并且每周数次到她家去品尝厄洛斯①的快乐,神仙们也珍视这种快乐的。不过我并不坚持,既然你装模作样要为一个职业妓女保密。她在巴黎和日角之间,一连委身于我三次,而且非常风流。哪天晚上,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①厄洛斯是希腊神话中的爱神,即罗马神话中的丘比特。
  这次晚餐之后,我又去看望布洛克。他来访问我,可我出去了。他要求见我时,被弗朗索瓦丝看见。虽然他来过贡布雷,但是不巧,弗朗索瓦丝直到那时从未见过他。所以她只知道一位我认识的“先生”来看过我,她不知道“为何而来”,那个人衣着一般,并没有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弗朗索瓦丝对社会的某些看法我一直是搞不大懂的,可能一部分看法是建立在对一些词义的混淆上。一些名词,她有一次把这个当成那个,从此一直混淆下去。这些事我很清楚,很久以来在这些情况下我已经不再费力气去琢磨,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其实是白费力气地去研究一下,布洛克这个姓对弗朗索瓦丝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我刚对她说,她远远看见的那位青年人是布洛克先生,她便后退了几步。她是那样的惊讶,那样的失望!
  “怎么?布洛克先生,就这样?!”她惊恐万状地大叫起来,似乎一个如此有威望的人物应该具有一种外表,“叫人立即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地球上的大人物。她就像觉得一个历史人物名不副其实一样,用激动而又使人感到全球怀疑主义即将萌芽的口气反复地说:“怎么?布洛克先生就这样!啊!看见他,可真想不到他就是!”她那模样,似乎对我怀恨在心,好像是我什么时候在她面前“过高树立了”布洛克的形象。不过她还是好心地加了一句:“嘿,就算他是布洛克先生吧,我家先生可以说自己和他一样俊。”
  她对圣卢喜欢得不得了。过了不久,她也经历了一场性质不同的幻想的破灭,但持续的时间较短:那就是她得知圣卢是共和主义者。例如谈到葡萄牙王后时,她说“阿梅莉,菲利浦的妹妹,①,口气不大恭敬,但对老百姓来说,这是最高的恭敬。虽然如此,弗朗索瓦丝仍是个保王党。但是,一位侯爵,一位使她头晕目眩的侯爵赞成共和国,她似乎觉得太不可思议。她对此很为气恼,就象我送她一个盒子,她以为是金的,对我千谢万谢,后来珠宝商向他揭示说这个盒子只不过是镶金的,她很气恼一样。她立即收回了自己对圣卢的尊重。不过很快又还给了他,因为她考虑过了:作为圣卢侯爵,他不可能是共和主义者。他是出于利害考虑,只装装样子,因为从现在掌权的政府来说,这样可以给他带来许多好处。从这天起,她对圣卢的冷淡,对我的气恼都停止了。她谈起圣卢时,总是说,“他是个伪君子”,并善意地舒畅地微笑着,叫人完全明白,她又和第一天一样“看重”他,而且原谅他了。
  
  ①这里是指德·巴里斯伯爵的女儿阿梅莉·德·波旁-奥尔良,她生于1865年,1886年嫁给卡洛斯王子。1889年卡洛斯一世登上王位,她成为葡萄牙王后,至1908年其夫被暗杀。她的哥哥菲利浦是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浦的侄子。
  与此相反,圣卢的诚恳和不追求物质利害是绝对的。这种高度的道德纯正从爱情这样的自私情感中无法得到完全满足,另一方面在他自身也没有遇到除了在自身以外便找不到精神食粮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在我身上是存在的。正是这种高度的道德纯正使他能够承受友谊,正象我无法承受友情一般。
  弗朗索瓦丝说,看上去圣卢对于平民百姓倒没有瞧不起的样子。她这样说又是大错特错了。事实并非如此,只要看看他对自己的车夫如何大发雷霆就可以明白。确实,有时罗贝尔非常粗暴地斥责他的车夫。这证明,他心中对阶级差异的感觉远远胜过对阶级平等的感受。
  “可是,”我责备他对这个车夫有些粗暴时,他回答我说,“为什么我要装出和他文质彬彬谈话的样子呢?他难道不是跟我一样的人吗?他难道不是跟我的叔伯或堂兄弟们与我一样亲近吗?你似乎认为我应该对他以礼相待,象对一个下等人那样!你讲话完全象一个贵族!”他又轻蔑地加上一句。
  确实,如果说他对哪一个阶级有成见和偏见的话,这个阶级就是贵族阶级。他甚至难以相信一个上流社会的人会出类拔萃,却很轻易地相信一个平民百姓会出众超群。我对他谈起卢森堡亲王夫人,说曾经遇见她与圣卢的姑祖母在一起。
  “傻瓜一个,”他对我说,“跟所有她的同类一样。说起来,她还算是我的表姐呢!”
  对于经常与他来往的人,他抱有某种成见。他难得到交际场合去。他在交际场合所持的那种可鄙的、敌视的态度,又使他的所有近亲对于他和一个女“戏子”保有暧昧关系更加伤心。他们认为这种关系对他简直是致命的,特别是因为这在他身上进一步发展了那种诽谤精神,坏思想,将他“引入歧途”,只等他完全“堕入底层”了。所以,圣日耳曼区的许多轻浮男子谈到罗贝尔的情妇时,嘴上非常无情。
  “妓女干她们那一行,”人们说,“和别人一样值钱。可是这个女人,不行!我们绝不宽恕她!她对我们喜欢的一个人,干下了太多的坏事!”
  当然,他不是与烟花柳巷有瓜葛的第一个人。但是,别的男人是作为上流社会的人玩玩,他们继续以上流社会的人的身分去考虑政治问题,考虑一切。而圣卢,他的家人觉得他“学坏了”。他家里的人意识不到,对许多上流社会青年来说,如果没有这种经历,他们思想上仍是未开化的,在友谊方面仍是粗糙的,没有温情,没有味道。而他们的情妇常常是他们真正的先生,这种男女关系是他们更高级文化入门的唯一道德学校。在这里,他们可以得知要交上排除利害关系的朋友要花什么代价。甚至在下等民众中(论粗野的话,这下等百姓与上流社会常常是那样相似),女人更敏感,更细腻,更闲来无事,对于某些高雅的东西也迫不及待要了解,对于某些情感美和艺术美也很尊重。她虽然不太理解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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