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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沧吾就消失了。
学校、石库门、乃至城市所有的犄角旮旯全不见了他的踪影,只看见他母亲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进进出出手里拎的全是鸡鸭鱼肉,逢人就嚷嚷:“我们家沧吾读书太辛苦啦,给他补补,给他补补。”
那段日子,我懊恼极了。
本来,我的脑子是很清楚的,结果因为沧吾的一个拥抱,让我无端地陷入了到底是我改变了他还是洛善改变了他的糊涂中。
不过,还没等我想明白,高考就已经迫在眉睫了。
与此同时,改变整个石库门命运的、有史以来声势最为浩大的“延安路高架”市政动迁也全面开始了。
石库门里无一例外,全都收到了搬迁的通知,个个都象热锅上的蚂蚁乱成一团。我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虽然心里免不了慌张,却还是必须为高考奋战到最后一秒。
我只知道,我们就快没房子住了,虽然政府已经分别在浦东、江湾、闵行等地破土动工开始建造新房,但是,在就近这一两年内必须自己先找个地方过渡,于是,大人们开始争吵,谁也不想就这么被赶到大街上去,这和打发盲流有什么区别?尤其是那些在石库门住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怎么也舍不得离开,天天摩挲着自家的墙壁以泪洗面,外面住房那么紧张,万一租不到房子,或太小住不下的话,他们就将面临被送到外地子女或远房亲戚的家里,去过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居委会顶不住动迁组的压力,开始挨家挨户地做工作,道理一讲就是大半天,从支持国家建设到城市发展的宏伟蓝图,如此反复,逐一开导,并且一再向大家保证,政府会尽快把房子造好,每月也会按时分发相应的动迁费作为补偿。
真所谓工夫不负有心人,没出几天,石库门里所有的遗憾、埋怨、不舍与矛盾就被他们近乎专业的三寸不烂之舌给磨平了,一个个全都心安理得地签下了动迁协议书。
高考的那天早晨,我和沧吾一前一后地从石库门里走出来,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但是,走到巷口的时候,却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
昔日的木门已经倒塌了,
墙壁上残花破败,天井里碎石满地,
到处弥漫着乌烟瘴气的尘埃,
这栋盛载了不知多少光阴和岁月的石库门终于要永远地消失了。
事实上,眼前的它,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当我和沧吾拿到即将决定我们未来几年命运的考卷时,我们的父母正在城市的另一角、动迁指挥部的办公室里,进行若干年之后新家方位的挑选。
我父母选择了闵行区。
沧吾的父母选择了当时同样已经划入城建改革的浦东新区。
这样一来,隔开我和沧吾的已不仅仅是一座象牙塔,还有一条长长的黄浦江。
18
高考一完,浩浩荡荡的搬家就开始了。
就在这一片乱世逃亡般的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石库门里仍然每天散发着强烈的中药味,而亭子间楼上的那片小小的屋檐,也依旧静悄悄的。
一个月之后,我和沧吾的录取通知书终于如愿以偿地躺在了信箱里面。
这也是我们在石库门里收到的最后一封信。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礼拜。
第八天的夜晚,当我在杨浦区的一间狭隘的小公寓里,帮父母摆好碗筷正准备吃饭的时候,隔壁的邻居突然冲进来叫道:
“炸了!炸了!快看电视,你们的老房子今天终于炸了!”
我立刻打开电视机,屏幕上刚好出现爆破的镜头。
很沉闷地一声“轰”,硕大的建筑物瞬即夷为平地,什么也没有了。
“就这么没啦!”
母亲问。
“没了。”
父亲眼睛已经回到餐桌上,他夹起一块糖醋鱼放进嘴里大声咀嚼,然后,补充了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洛善。
“妈,洛善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洛善?洛善没有搬呐,他们家的位置刚好挤出高架的范围,根本不用拆。”
我的脑袋顿时象被人狠狠抽了一棍似地懵住了,外套也顾不得穿,扔下手里
的碗筷就往外跑。
“吃饭了你还去哪儿?”
母亲含糊不清地在背后叫着。
我跑出弄堂,穿过马路,最后自己都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就停在了路边的一家
公用电话前面。
我一把抓起话筒,飞快地按下沧吾家的电话号码。
忙音……
我放下电话,然后马上又拿起来再拨。
有了,有了,电话通了,可是没有人接。
“喂?”
是沧吾的声音。
我几乎是本能地,喀啦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直到听见他声音的这一刻,我才突然想起来,我已经不能再和他说话了。
也许,是因为跑得太快又饿着肚子的缘故,我明显地感到头重脚轻。
于是,只好慢慢地把头抬起来。
这时,我的眼睛让我发现了一样触目心惊的东西——
距离两排破旧的话机不远处的一张小桌子上,收费的老伯正在吃盒饭,盒饭边上,安静地矗立着一盆正在盛开的太阳花。
我立即放下钱币,转身往回走。
可是,我迷路了。
天色越来越黑,而我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最后,我再也克制不住,害怕地失声痛哭起来。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于是,只好独自一人在公寓的小区里打转,焦急地等待着那翻江倒海的眼泪能赶快停下来。
可是,好漫长啊,真的好漫长啊,它总也停不了,停不了……
渐渐地,太阳花的影像从我的视觉中远去,洛善的歌声却悠悠地从远方传来,她唱道:“风儿刚刚吹过来,云儿就要走,有人想拉你的手,对你要挽留,来呀来,来呀就要长相守,走呀走,总有相逢的时候,风儿为谁吹过来,云儿为谁走,花儿自开水自流,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秋……
…………
歌声终于把我拉了回来。
就在那一刻,我悲伤地领悟到一个再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沧吾走了,洛善也不在了,他们就要和这幢古老的石库门大院一起,永远地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
沉浮
19
石库门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没有发出一丝哀鸣。
仿佛比住在里面的人更了解死而后生的意义。
不久,它的脊梁上就变幻出了纵横蜿蜒的曲线,宛如贫瘠的泥土上奔涌起一条条延绵的支流,将都市的喧嚣和焦急的车辆高高举起。
远离了石库门的我,并没有亲眼目睹它重新崛起的繁华,而是默然地躲藏到另一个新奇的世界里去了。
那是一个有着宽阔的林阴道以及充满了各种茂盛植物的校园,和中学里的很不一样。
林阴道和教学楼前面的大草坪连接在一起,每到日落黄昏夕阳西下,年轻的情侣们就争先恐后地依偎在碧绿的青叶之间,仿佛刻意地,要把单调的草地点缀出些许浪漫来。
这些情侣,常常让我想起洛善和沧吾,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遗憾。
如果当年他们和我一样,对未来有着同一个目标的话,或许今天他们的身影也会出现在这一片甜蜜的绿洲之中吧。
等到我大学毕业,已经是1990年。
在这之前,我没有和沧吾见过一次面,
也不知道洛善究竟还是不是住在原来的地方。
当时,市政动迁已接近尾声,只剩下最后一批动迁户了。
想必,洛善家也难逃此劫。
而我们这第一批离开旧居的居民,也终于在那一年搬进了久违的新家里。
我感叹着数字作为年纪的标志竟有着如此严苛的界限。
19岁和20岁,中学生和大学生的差别仅仅只是一年而已。
可是现在,沧吾在黄浦江的另一端生活,
洛善在高架桥的尾处飘零,
沉浮
至于我,仍旧执着地攀援在梦想陡峭的悬壁上,
再也看不见沧吾的影子,也听不见洛善的歌声了。
其实,等到我真正进入大学之后才发现,和我同样向往西方世界的人是那么地多,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几乎一踏进它就等于踏出了国门半步的学校里。
各科各系,为了让学生更好地了解该语种及相关国家的概况,除了多组织外籍教师和学生的交流之外,还想尽各种办法丰富学生的校园生活,即使不上课也能沉浸在“以假乱真”的语言环境中。
最有趣的便是过节,一年三百六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