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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中)〔俄〕列夫. 托尔斯泰-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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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数那么多,模样那么单调,又处在那么古怪的特殊气氛下,以致聂赫留朵夫觉得,他们仿佛不是人,而是一种可怕的特殊生物。 直到他在苦役犯中认出凶手费多罗夫,在流放犯中认出滑稽家伙奥霍京和一个求他帮过忙的流浪汉,才改变了这种印象。 犯人几乎个个回过头来,斜视着那辆赶上他们的轻便马车和车上那个不断打量他们的老爷。 费多罗夫扬了扬头,表示他认识聂赫留朵夫。 奥霍京也挤了挤眼。 不过他们两人都没有点头,认为这是犯禁的。 聂赫留朵夫也走到女犯旁边,立刻认出了玛丝洛娃。 她在女犯的第二排。 这一排边上走着一个女犯,红脸庞,黑眼睛,短腿,模样难看,把囚袍前摆掖在腰里,她就是俏娘们;她旁边是个孕妇,勉强拖着两腿走着;第三个就是玛丝洛娃。玛丝洛娃肩上扛着袋子,眼睛瞧着前方,脸色镇定而坚毅;第四个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穿一件短袍,象农妇那样扎着头巾,步伐矫健,她就是费多霞。 聂赫留朵夫跳下马车,向女犯队伍走去,想问问玛丝洛娃有没有收到东西,她身体怎样,可是在队伍这边走着的一个押解军士一发现有人接近队伍,立刻赶过来。“不行,老爷,接近队伍是不允许的。”他走过来,大声说。军士走到跟前,军士认出聂赫留朵夫(在监狱里人人都认识聂赫留朵夫)

    ,就把手举到帽沿上敬了个礼,在聂赫留朵夫身边站住说:“现在不行。 到火车站就可以了,这儿是不允许的。”

    “别掉队,快走!”他又对犯人们吆喝道。 接着不顾天气炎热,抖擞精神,迈着穿漂亮新皮靴的脚,快步跑回原来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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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赫留朵夫回到人行道上,吩咐车夫赶着马车跟在他后面,自己就和队伍并排走去。 队伍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人们注意的目标,大家看到它又是同情又是恐惧。 乘车路过的人都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目送着犯人们,直到看不见为止。 过路的行人都站住,又惊又惧地瞧着这可怕的景象。 有些人走上前去,施舍一点钱,押解兵就把钱收下。 有些人则象中了催眠术一般,跟着队伍走去,但走了一阵又站住,摇摇头,只用眼睛目送着队伍。人们纷纷从房子里跑出来,互相招呼着,也有人从窗子里探出身来。 他们都呆呆地望着这支可怕的队伍,默不作声。 在一处十字路口,一辆豪华马车被队伍挡住了。 马车驭座上坐着一个满脸油光、屁股肥大的车夫,身穿一件背上有两排钮扣的号衣。 马车后座上坐着一对夫妻:妻子消瘦,苍白,戴一顶浅色帽子,打一把色彩鲜艳的阳伞;丈夫戴一顶高礼帽,穿一件讲究的浅色大衣。 前座上,两个孩子面对他们坐着:女孩打扮得漂漂亮亮,娇嫩得象朵小花,披着一头浅色头发,也打着一把色彩鲜艳的阳伞;八岁的男孩脖子细长,锁骨突出,戴一顶水手帽,托着两条长飘带。 做父亲的怒气冲冲地责备车夫,怪他没有抢在队伍前面及时穿过马路;做母亲的也嫌恶地眯细眼睛,皱起眉头,把绸阳伞放得低低的遮住脸,以挡住阳光和灰尘。 大屁股的车夫听着主人不公正的责备,皱起眉头,面带怒色,因为走这条路,正好是主人吩咐的。他费力地勒住那几匹笼头底下的汗光闪闪、一个劲儿往前冲的黑马。警察一心一意想为豪华马车的主人效劳,要把犯人拦住,放马车过去,但他发觉这支队伍里有一种阴森肃穆的气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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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破坏,即使为了这样一位阔老爷也不能破例。 于是只好把手举到帽沿上敬了个礼,表示他对财富的尊重,然后严厉地瞅着犯人,仿佛决心保护车上的贵客,不让犯人们侵犯。 因此这辆豪华的马车也不得不等整个队伍走完,直到最后一辆装载行李及坐在行李上的女犯的大车过去,才继续赶路。 在那辆大车上,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刚安静下来,一看到这辆豪华的马车,就又尖叫和号哭起来。 直到这时,车夫才轻轻抖动一下缰绳,那几匹黑鬃骏马就在马路上迈开步子,拉动那辆微微晃动的橡皮轮马车,得得地往别墅跑去,把丈夫、妻子、女儿和脖子细长、锁骨突出的男孩一起送到那里去消夏享乐。做父亲的也好,做母亲的也好,都没有向女孩子或者男孩子解释,他们看见的景象是怎么一回事。 因此两个孩子只好自己来解答这问题。女孩子察看父母的脸色,这样来解答问题:这批人同她的父母和亲友截然不同,他们都是坏人,因此就该这样对待他们。 就因为这个缘故,女孩子只觉得害怕,直到那些人看不见了,她才放下心来。不过,脖子细长的男孩一直盯住犯人的队伍,眼睛一眨也不眨。 他对这问题的看法与女孩不同。 他直接从上帝那里得到启示,坚决相信他们也是人,跟他自己,跟所有的人一样,因此一定有人欺侮他们,对他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他怜悯他们。 也害怕这些戴着镣铐、剃光头发的人,同时也害怕那些硬要他们戴上镣铐、剃光头发的人。就因为这个缘故,男孩的嘴唇才撅得越来越高,并好容易忍住眼泪,因为他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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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在这种场合哭是丢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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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赫留朵夫象犯人们一样快步向前走去。 他只穿一件薄大衣,但还是热得受不了,主要是因为街上尘烟飞扬,空气炎热,让人闷得难以喘过气来。 他走了半里路光景,就坐上马车往前走,可是坐马车走在街心,让他觉得更热。 他竭力回想昨天同姐夫的谈话,但这事此刻已不象早晨那样使他不安了。这事已被囚犯们走出监狱和列队出发的景象所冲淡。更主要是天气实在热得厉害。 在矮墙旁边的树荫下,有个卖冰淇淋小贩蹲在地上,他的面前站着两个中学学生。 其中一个孩子正舔着牛角小匙,吃得津津有味;另一个孩子则等待小贩把黄糊糊的东西盛满玻璃杯。“这儿什么地方可以喝点东西解解渴?”聂赫留朵夫感到口渴得厉害,很想喝点什么,就问车夫。“有一家好饭店在这。”车夫说着,赶着马车拐过街角,把聂赫留朵夫送到一家挂有大招牌的饭店门口。肥头胖耳的掌柜只穿一件衬衫,坐在柜台里。 几个堂倌穿着脏得发黑的白工作服,因为没有顾客,都散坐在桌子旁。这当儿看到这位不同寻常的客人,都露出好奇的神色,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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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上前来伺候。 聂赫留朵夫要了一瓶矿泉水,在离窗较远的地方挨着一张铺着肮脏桌布的小桌坐下。另一张桌旁坐着两个人,桌上放着茶具和一个白色玻璃瓶。 他们擦着额上的汗,和颜悦色地算着帐。 其中一个皮肤很黑,头顶光秃,后脑壳上留着一圈黑发,跟拉戈任斯基一样。 这个景象使聂赫留朵夫又想起昨天跟姐夫的谈话,他很想在动身之前跟姐夫和姐姐再见一面。“恐怕来不及了。”他想。“还是写一封信吧。”他问堂倌要来了信纸、信封和邮票,一面喝着泡沫翻滚的清凉矿泉水,一面考虑该写些什么。 可是他脑子里千头万绪,信怎么也写不好。“亲爱的娜塔丽雅!

    昨天跟姐夫的谈话给我留下了痛苦的印象,我不能一走了事……“他开了个头。”接下去写些什么?

    要求他原谅我昨天的话吗?可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呀。 他会以为我放弃原来的看法了。再说他这是在干涉我的私事……不,我不能这样写。“聂赫留朵夫又感到对这个同他格格不入、自以为是的人的厌恶,把那封没有写成的信放进口袋里,付清帐,来到街上,坐车去追赶那批犯人。天气更热了。 墙壁和石头仿佛都在冒热气。 光脚走在滚烫的石子路上一定象火烧火燎。 聂赫留朵夫的光手接触到马车上过漆的挡泥板,就象被火烫着似的。马没精打采地在街上跑着,蹄子在尘土飞扬的坎坷路上发出均匀的得得声。 车夫不住地打着盹儿。 聂赫留朵夫坐在车上,眼睛冷冷地瞧着前方,脑子里什么也不想。 在一条倾斜的街上,一座大厦的门口聚集着一群人,还站着一个持枪的押解兵。 聂赫留朵夫吩咐马车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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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啊?”他问扫院子的人。“有个犯人出了事。”

    聂赫留朵夫跳下马车,走到人群跟前。 在靠近人行道的坎坷倾斜的路面上,头朝坡下躺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犯。 这犯人肩膀宽阔,留着棕红色大胡子,红脸膛,扁鼻子,穿着灰色囚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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