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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战争-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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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七叶枕边的那照片,我想这个肯定是朱凉无疑,我轻轻叫了一声,她还是没有抬头,我壮着胆伸出手碰她一下,指尖上悚然感到一阵僵硬冰冷,我吓得转身就跑,忙乱中撞到了一个什么机关,这个人形标本僵硬地抬起了脖子,发出一声类似于女人叹息那样的声音。

  在小说中我以一声恐怖的尖叫返回现实,我在旅馆的黑暗中看到,七叶苍老的面容、梦中朱凉的人形标本、妖艳的夹竹桃、阴森的夹墙,它们像一些冰凉陈旧的叶片从空中俯向我,带着已逝岁月的气味和游丝,构成另一个真假难辨的空间,这个空间越来越真实,使我难逃其中。

  我便让自己搭上了一辆运盐的货车离开了此地。

  但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在当时,在我第一次到达这幢红楼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就是说,我返回现实的方式有所不同,并不是从梦境的缠绕中以尖叫的力量返回现实,而是以另一种形式。

  当时朱凉领我走上楼,我看到每层楼梯的拐弯处都有一个奇怪的小木门,我不知道它们是干什么用的。朱凉的脚步轻盈如飘,我听不见它们的声响。

  我们走上三楼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只放在廊椅上的茶杯,那只青瓷茶杯孤零零地在暗红色的廊椅上,一只杯盖斜盖着,那种我已经习惯了的青黄色光线照着它。有一种年深日久之感。

  朱凉领我穿过回廊走进她的房间,一种我所熟悉的薰草的香气从里面漫出来,室内光线幽暗,那种让人不安的黄色光线未能进入其中。我发现这个房间比从外面看的要大得多,大得有些不真实。我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里,看到那张我后来在小说中提到的缎子丝棉被,被面是上好的底,上面是猩红艳丽的玉兰,看上去质感像水一样,又软又滑。

  房间各处摆着一些核桃大的小香炉,朱凉在香炉上插上一小根干草辫,她点着它们,灰色婀娜的烟开始在房间里飘动,香草的气味渐渐充满了室内。这时我才看到,这个房间四面都是镜子,它的三面都是镶在墙里的大镜子,一面墙上是各式各样的大小镜子,连床头的木板、床的内侧都镶有镜子。

  这使我心有所感。

  朱凉说: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地方,你迟早要到这里来,你以后还要到这里来的。

  我有些疑惑。朱凉又说:你可以从这里出去,然后你将经历一场愚蠢的恋爱和一场单调乏味的婚姻。你经历过这些事件之后,你还将来到这里。

  我问:我怎么才能出去呢?

  你面对这面最大的镜子,闭上眼睛,在意念中想像你的身体穿过这面镜子,你要坚持这个意念,不能有任何杂念,直到我给你点的干草全部燃尽,朱凉说。

  朱凉连同她的话音像烟一样消失了,我独自坐在这间满是镜子的奇怪房间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在四面的镜子里虚幻地浮动着。

  我闭上了眼睛,穿镜而过的意念在眼前明晰地浮现。

  我听到鼎沸的人声,董文华的《十五的月亮》正在喇叭里唱着,满街都是军人,我奇怪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后来我看到“文山州百货公司”的牌子,想起这是对越战争的前线,有一阵没有仗打了,军人们放心地在街上溜达。

  有几个军人主动跟我打招呼,并立即就跟我攀上了老乡,他们说晚上有全总文工团的慰问演出,他们可以把我带进场,我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看演出了,就答应了他们。

  第二天我跟部队的卡车去百色,从百色回到N城。

  十年以后,我果然像朱凉所预言的那样再次来到这个地方,我找到那幢红楼,一个年迈的守门人告诉我,朱凉是五十年前这幢宅楼的主人章孟达的姨太太,她上过洋学堂,是这一带有名的美人,但她五十年前就死了。

  我知道朱凉肯定在那间神秘的满是镜子的房间里等我,但她匆忙中忘记了告诉我返回的方法,我只有在那层黄色的光线之外,凝望囚禁在时间深处的影像了。

  我到后园看了一下,那几棵夹桃竹还在,正开着妖艳无比的桃色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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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的战争  第四章(1)                N城电影厂使我想起电影《蝴蝶梦》,那是我最热爱的黑白片之一,女叙述人的声音怀旧地在荒草丛生的小路上响起,一直通向已被大火烧毁的城堡,七零八落的残墙自远而近,寂静而荒凉。

  我听他们说,明年将要发不出工资了,厂里将要卖地,连摄影棚都要卖了,他们说这是真的,连厂长都这样说了。我问卖什么地呢?他们说:就是录音车间旁边,你原来宿舍后面的那块空地。

  他们怕我不记得这块空地,从窗口远远地指给我看。我从杂乱的房屋的空隙看到那地上的青草已经有半人高了,可以想见那空地全都长满了这样的青草,它们藤蔓修长,互相缠绕,在整个电影厂颓败破落的景象中散发着荒凉的气息。

  N曾经在这块空地上补拍过几个镜头,那是一场夜景,我曾经坐在我的窗前,彻夜看他怎样指挥摄影、灯光、演员。他们在十二点开始工作,N喜欢在夜晚工作,午夜正是他脑子最活跃的时刻,在我跟他所厮守的那些铭心刻骨的夜晚,我对他的习惯了然于心,他总是要在清晨才能入睡,到中午才能起床。

  我的房间正对着那块空地,在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我所在的楼一片黑暗,我担心他们那个组的人会看见我,我特意把随意垂着的窗帘拉好,窗帘本来没有实际的意义(我在四楼,窗外是一片荒地),是招待所原有的财产。我一直住在招待所里,我对公家的床、桌子、椅子毫无感情,但我总要一再提到那窗帘,墨绿色的,厚而坠的平绒,一经进入了与N有关的场景,就成为了我记忆中必须的道具。

  他们把灯打亮,在沉睡的黑暗中他们就像电影,我的房间离他们有一百多米,但他们发出的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我十分奇怪,后来我发现这跟他们身后的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有关。这墙有四五层楼高,宽如两个球场,这是电影厂的景观之一,我想在别的地方可能没有这样奇怪的墙。我在电影厂四年,一直没能弄清楚那墙是什么,我觉得那个方向是摄影棚所在的地方,由此推想这样奇怪的高而宽的墙也许正是摄影棚的墙。厂里的摄影棚很长时间以来都闲着不用,像球场那样大的房子多年来空空荡荡,积满灰尘与蛛网,像是藏匿着无数饥饿的鬼魂。

  谁都不到那里去。

  除了他们。

  他站在天棚上,天棚的边沿,这使他看起来像是站在那堵奇大无比的墙头上,墙头上有浅灰的铁扶杆,这种奇怪的场景只有两个地方能够看到:一是梦中,一是电影厂。

  我听见他们的声音在空地上弥漫,他们说要抽烟,没有烟就支持不住了,他们的哈欠声在安静的夜晚特别响亮,特别地睡意浓重,他们的动作随之也像梦游一样。

  他们是他的合作伙伴,摄影、美工、灯光。他们是他的四肢,他是他们的头脑,没有他,他们就是一些零散的沙子,在一些特殊的时期,他跟他们紧紧粘合在一起,于是由沙子而变成了混凝土。我们总是听说某某片子是某人导演的,却很少听说是由谁来摄影的,于是电影厂的人们都认为,整个剧组的人都是为导演工作的,但谁能心甘情愿地为了别人出名而好好工作呢?谁能控制住为别人工作时偷懒的念头呢?只有靠义气,只有结成铁哥们。

  在特殊的时期,他对他们言听计从,在这种时候,他们一跃而成为了他的大脑。他们说:要抽烟。

  他的声音像回声一样从天棚上传下来。

  他说:我这里有。

  他又说:我用绳子吊下去给你们。

  我站在我房间的窗前,心怀嫉妒地看着那根细如游丝的绳子从天棚上缓缓落下来,它的一头在他的手中,另一头绑着一盒烟。

  他细心地问道:有火柴吗?

  他们说:有。

  他和他们的声音在空地上异常清楚,从我的阳台冰凉地传来,蛇一样从我心里爬过,我绝望地想到,对他来说,他们比我重要得多。

  那时候我已经做了一次手术,把跟N的一个孩子做掉了,身心俱挫,黯然神伤。跟N见面的机会非常少,他整整三个月跟他的组在外景地,我常常整夜整夜地想念他,设想各种疯狂的方案,想像自己怎样在某种不可思议的行动中突然来到他的面前,想像自己如果真的一旦到了他的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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