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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吾同在-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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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巍巍地问:“牛牛,你给乡亲们透个底,这次打仗咱们真能打胜吗?”

“当然能!只要咱们共同努力,一定能打败他们,有先祖在帮咱们哩!”

“那就好。只要能打胜,咱们再苦几十年也值。”

乡亲们走了,十二个“地质队员”继续工作,用洛阳铲在姜家周围挖洞取土。至于他们为什么把取样点都设在姜家周围,憨厚的乡亲们没提出疑问。这支地质队晚上也不会撤离,他们将挤在面包车上过夜,而面包车也会“凑巧”停在姜家附近。

这是姜元善的第一次探家之旅,除了乡亲们问的问题比较阴暗(那是由战争的阴暗性质决定的,没有办法),其他可以说其乐融融。不过,在封闭多年的童年记忆被打开之后,姜元善能在久别重逢的欢乐中轻易发现可疑迹象了。妻子一直说她是北京人,从没说过姜营也是她的故乡,直到这会儿也没说破,但有些乡亲(应该是她外婆家的亲人)来同她见面时,尽管有意隐藏,但双方之间的熟稔是遮掩不住的。再往前回想,奶妈(姜元善的六婶)其实也是认识“晨晨”的,只不过一直苦心掩饰着。姜元善想,这些迹象这么明显,他过去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呢?尽管他在家逗留的时间很少而且一向不操心家事,但以他平素的敏锐目光总能发现一些异常吧。所以原因只能是,当他在潜意识中主动封闭童年记忆时,也同时切断了与童年记忆有关的一切。换句话说,即使他曾觉察到某些疑点,潜意识中的另一个他也会悄悄剪断这些怀疑的枝蔓。

在刚才的交谈中没有一人提及“牛牛”的童年。这是对他的爱护,但这种爱意过于沉重,令他不快。

晚饭是在六婶家吃的。饭毕,姜元善笑着说:“六婶你今晚就住这里吧,同家人多亲热亲热。走,这会儿到我小时候常去玩耍的河边看看,咱们都去。”

他在亲人们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惊悸。老两口儿和严小晨自不必说,他们从姜元善忽然提出要回家乡起就心生疑窦,这会儿疑虑更甚;甚至连六婶的家人也对“河边”这个词发生条件反射,惊慌地看着姜家二老。

严小晨用目光安抚住大家,佯作无事地说:“好呀,走,到河边玩儿,你领路吧。”

三个人由姜元善带路来到河边。虽然三十多年没回过家乡,但他走得熟门熟路。几位“地质队员”也来河边“玩耍”,不过,他们很识趣地待在目力所及的远处。太阳已经落下,晚霞尚未消尽,河边景物沐浴着柔和的金光。姜元善目光沉沉地扫视着周围。他的童年记忆是不久前刚被打开的,所以非常新鲜,毫不失真。他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一切。对岸原是道石护坡,他就是在那儿跳河,结果脑袋撞到一块花岗岩条石上的。现在护坡已经翻新,修建成整齐的水泥鹅卵石护坡。河岸这边因为离村镇较远,没有改造过,基本保留着过去的景观。只是河面比过去降低了一些,所以河中水草显得更为茂盛。河滩上仍旧铺着平展的细沙,洁白而柔软,他的视野里忽然闪出一些清晰的画面:他把“已经死了”的小冬带回深水区,顺手一送,那具软软的“尸体”迅即被河水吞没……再换到另一个场景:四双小脚在沙滩上奔跑着,留下凌乱的小脚印;两个光屁股男孩在水里游泳,溅起白色的水花;一个男孩忽然溺水了,两只小手在水面上扬了一下,再也没有出现;另一个男孩水花四溅地游过去寻找,直到筋疲力尽。那时他突然意识到,小冬救不回来了,自己怕是也没力气游回岸上了……那个瞬间的绝望和恐惧这会儿卷土重来,让他心中烧灼般地疼。然后是一幅更让他灼痛的画面:五双小手慌乱地扒着一个沙坑,把小冬的衣服埋进去。那个罪恶的沙坑应该就位于他们的脚下吧……

父母在姜元善身后悄悄地用目光向严小晨询问,眼神中充满疑虑。严小晨则用目光安抚二老。她眼光敏锐,早就看出了丈夫的异常,也大致猜到了原因。不过,在丈夫开口之前她只能佯作不知。

姜元善终于开口了,他回过头平静地说:“你们不必再瞒我,先祖已经帮我恢复了那段童年记忆。那件事就是在这片河滩上发生的,对吧?”

姜宗周夫妇互相看看,点点头,表情很沉重,但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晨晨,这些年难为你了,心里一直装着这样沉重的秘密。你早该告诉我的。”

严小晨开朗地笑着,“真该早早告诉你的。真的,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其实当时我也是参与者之一。再说,”她认真地说,“你当时的确曾尽力救过小冬,差点把自己也赔进去。直到现在,我还清楚记得你当时累惨了的样子。”

姜元善疲倦地挥挥手,那意思是“不用安慰我”,“小冬爹妈呢,今天与大伙见面时他们在不在场?我没见到。”

姜宗周说:“不在场。小冬出事后,他们全家就都搬走了。”

姜元善不再问,继续用凝重的目光环视着河面,另外三人也不再说话。姜元善这次到河边,来到这个童年犯罪的现场,是有意要完成灵魂上的蜕变和重生。过去,他在十六七岁时,就清醒地认识到“人性本恶”;但另一方面,他又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心灵纯洁无瑕。这两种认识本身就是矛盾的,无法长期共存。现在他终于打碎了那座浮沙之塔。这虽然非常痛苦,非常失落,但其实也是好事——现在可以把他的世界观放到更为牢固的感性基础上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头对父母和妻子说:“从现在开始,把那件事打个包扔到这条河里吧。”

三个人都觉得无比轻松,笑着响应:对,打个包扔到河里,一辈子再也不想它了。

回家后,屋里气氛非常轻松,特别是姚明芝,心上长年坠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轻松得都要飘起来了。小晨的外公外婆都过世了,但这儿有小晨的一大堆表亲。之前为了隐瞒那个秘密,小晨一直对这层关系守口如瓶,就连今天回乡后也是如此。现在总算可以把它卸下,扔到河里了。

姚明芝笑着对儿子说:“其实晨晨有不少表亲都在姜营,要不明天咱们办几桌,把他们都请来,补一补礼数吧。”

姜元善说:“应该的,爸妈你俩操持吧。”

姚明芝笑着说:“能有今天我太高兴了,知道不,你爸当年还找过何所长,非要你回家当平头百姓哩。”

她忽然注意到丈夫在瞪她,目光非常严厉和焦灼,似乎能把她点着。儿媳也在用同样的目光制止她。尽管一时不能理解丈夫和儿媳的用意,她还是立即噤声,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好在儿子没有注意到异常,平淡地说:“不过何所长肯定没同意,是不?”

严小晨笑着打岔,“咱们休息吧,跑了一天,二老该累了。”

姜元善也说咱们早点睡吧,今天都累了,便带上妻子去东屋了。这边姜宗周夫妇也熄灯睡觉。妻子瑞惴不安地压低声音问:“老头子,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姜宗周没办法回答。如果真能把一切都“打包扔到河里”,那老伴儿把那件事说透并不为错。问题是,有关牛牛童年秘密的一切能否真的“打包扔到河里”。比如他们找何所长说过的话,还有后来同前主席的谈话(关于牛牛本性的三个层面),都过于锋利诛心,即使在多年之后仍有很大的杀伤力。如果让牛牛知道——知道连父母都曾对他的“邪恶本性”百般提防,恐怕不是好事。

更为关键的是,牛牛已经成了大人物了,握有决定天下安危的权柄。现在,他的任何小善细恶都会经由他的权力而被千百倍地放大。那么当父母的就更该千百倍小心,尽可能让牛牛远离阴暗。姜宗周想,老伴不一定能理解自己的这些担心,她是个标准的家庭妇女,政治智力早就完全退化了。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男人中总会有那么一类人,比如牛牛爷,比如他,虽然一生都属于草根阶层,但还是忍不住要操心那些精英才该去操心的问题;而大多草根阶层的女人都是凭本能生活,对超出她们世界的事绝不会多想一点。

明芝小声辩解:“可我看牛牛根本没在意我说的话。”

姜宗周长叹一声,也压低声音,“你以为他还是当年的牛牛啊。他就是在意,也不会表露出来。”下面的话他压到舌头底下了,“兴许他越是显得不在意,心里才越是在意。”他想和老伴儿说这些没用,就出言安慰她,也安慰自己,“牛牛越来越成熟了,跟那位外星上帝待了一年之后,更是完全成熟了。说句迷信的话,现在他已经修炼得头顶罩有佛光了。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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