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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雨枫轩rain8·txt-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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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大司马如梦初醒,尚困惑不解,只得以实相问。女尼却不动声色,回答道:
君若问鼎,便形同这般。本来正野心勃勃图谋篡位的这位将军,听了不免怅然,终
于不敢越轨,守住了为臣的名节。原先这故事自然是一则政治训戒。
    你说这故事换个结尾,也可以变成一则道德说教,警戒世人匆贪淫好色。
    这故事也还可以变为一则宗教教义,规劝世人,依皈佛门。
    这故事又还可以当作处世哲学,用以宣讲君子每日必三省其身,抑或人生即是
痛苦,抑或生之痛皆出乎于己,抑或再演绎出许许多多精微而深奥的学说,全在于
说故事的人最后如何诠释。
    故事中的这主人翁大司马且有名有姓,翻查史书和古籍,大可作一番考证。你
既非史家,又没有这类政治野心,更不想当道学先生,也不传教,也不想为人师表,
你看中的只是这个纯而又纯的故事,任何诠释同这故事本身其实都无直接关系,你
只想用语言将这故事重新表述一番。
    49
    那县城的老街上,一家杂货铺子门前,两张条凳搭的店家的销板,摆着他那个
字摊子。一条条写在红腊光纸上吉祥的对子从销板上挂下来。“龙凤呈祥,喜庆临
门”,“出门逢喜事,地上生白银”,“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全
是这类被几十年来的革命口号和语录代替了的老话。还有两张写着“逢人一笑三分
喜,凡事无心祸自消”,就不知是他自己编的,还是老祖宗们积累的处世经验。那
是一种花体字,骨架子不错,又有点像道士的符箓。
    他坐在铺板后面,上了年纪,穿的一件老式的对襟褂子,后脑勺子还扣了一顶
洗得褪色了的旧军帽,显得有几分滑稽。我见铺板上还放了个镇纸的八卦罗盘,便
上前同他搭讪:
    “老人家,生意好哇。”
    “还行。”
    “一副字多少钱呀?”
    “两块三块的都有,字多钱就多。”
    “就写一个福字呢?”
    “也得要一块。”
    “这不才一个字?”
    “我得替你现写呀。”
    “要画一个消灾避邪的符呢?”
    他抬头望了望我说:“这不好画的。”
    “为什么?”
    “你是干部,怎不晓得?”
    “我不是干部,”我说。
    “你也是吃公家饭的,”他一口咬定。
    “老人家,”我需要同他套点近乎,“你可是道士?”
    “早不搞了。”
    “知道,”我说,“老人家,我是问你会不会做道场?”
    “怎不会呢?政府不让搞迷信。”
    “哪个叫你搞迷信?我是收集唱经的音乐的,你会不会唱?现今青城山的道教
协会都重新挂牌开张了,你怕啥子?”
    “那是大庙子,我们这火居道土不让搞。”
    “我就找你这样的民间道土,”我更有兴趣了。“你能不能给我唱两段?比方
说,做丧事道场,或是驱邪赶鬼的经文?”
    他果真哼了两句,但立刻打住,说:
    “这不好随便惊动鬼神,要先烧香请神。”
    就在他唱经的当口,不觉好些人围拢过来,有人喊道:
    “老头儿,唱一个花花子歌!‘
    周围的人都笑了。
    “我给你们唱个山歌吧,”老头儿也满开心自苦奋勇说。
    众人便叫:“要得!要得!‘
    老头儿于是突然高声唱了起来:
    妹子哟在山上掐茶叶,
    你哥在山下割茅草,
    惊起鸳鸯两地飞,
    妹快同哥做一对。
    人群中齐声叫好,跟着有人一个劲煽动:
    “来一个花花子歌!”
    “耍一个嘛,老头儿!”
    老头朝众人直摆手说:“耍不得,耍不得,耍了要犯原则。”
    “唱一个歌子犯得了好大的原则?”
    “不要紧的,老头儿,唱一个听听嘛!‘
    众人都纷纷起哄,小街上已经堵满了人,过不去的自行车直掀车铃。
    “可是你们叫唱的哟!”老头儿受了鼓舞,真站起来了。
    “唱一个戴瓜皮帽儿的马猴钻绣房!”
    有人点歌了,众人又是叫好,又是鼓掌。老头儿用手抹了抹嘴,刚要叫嗓子,
突然打住,低声说:
    “警察来了!”
    好些人都回头,见人头后面不远处,有个白边红线的大盖帽子在游动。人群中
纷纷说:
    “这有啥子?”
    “开个心又有啥子要紧?”
    “警察,警察还管得了这许多!”
    “说的好听,你们走了,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老头坐下,嘴也不让,朝众
人去了。
    民警过来了,众人悻悻的都散了开去。等民警过去了,
    我说:
    “老人家,能不能请你到我住的地方唱几段?等你摊子收了,我先请你到饭铺
里去吃个夜饭,一起喝酒,行不行?”
    老头儿兴致被勾了起来,显然也得不到排解,立刻答应:
    “要得。不卖了,不卖了,我就把摊子收了,等我把铺板归置好。”
    “耽误作生意了。”我自然要表示点抱歉。
    “不要紧的,交个朋友。我也不靠这吃饭,进得城来,顺便卖几副,挣个零花
钱,要单靠笔墨吃饭还木饿死?”
    我便到街斜对面的一家饭铺先要了酒菜。不一会,他果真挑着一副箩筐来了。
    热菜上来,我们吃着讲着。他说他十岁光景,他老子把他送到个道观里去帮着
烧火做饭,是他老头得病时许下的愿。老道给他启蒙的课本《玄门日课》如今还能
倒背如流。老道死了之后,这道观就由他主持,道场的种种法事他没有不会的。再
后来土改分田,道士做不成了,政府令他返乡,就又种上了田。我问起阴阳风水,
五雷指法,踏罡步斗,相面摸骨,他说起来样样有谱,我心中自然大喜。可饭铺里
都是做完了买卖,挣得了钱的农民,吃酒划拳,大声喧呵,十分吵闹。我说我包包
里就带个录音机,他讲的这些都是珍贵的材料,我想吃罢了饭,请他同我到我的旅
店做些录音,他要念要唱也落得清静。他抹了抹嘴,说:
    “你把酒也带上,到我家喝去,我屋里道袍法器都有。”
    “也有驱鬼的司刀?”
    “那少不了的。”
    “也有令牌,调神遣将的令牌?”
    “还有锣鼓家伙,做道场这都少不了,我都做把你看。”
    “要得!”我把桌子一拍,起身便跟他出门。我问:
    “你家就在县城里?”
    “不远,不远,我把挑子也存到人家家里,你到前头汽车站等我。”
    不过十分钟,他快步来了,指着一辆马上要开的车叫我快上!我没有料到上了
汽车一路不停,眼看车窗外山后的太阳的余晖暗淡消失了。等车到了终点一个小镇,
离县城已出去了二十公里,车当即调头走了,这是最后一班。
    这小镇只有一条至多五十米长的小街,还不知有没有客店。他叫我等一等,又
钻进一家人家。我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碰上这么个人物,人又热心也是一种机缘。
他从人家里捧出半脸盆豆腐,叫我跟他走。
    出了镇子,上了一条土路,天色已黑。我问:
    “你家就在这镇边的乡里?”
    他只是说:“不远,不远。”
    走了一程,路边的农舍看不见了,夜色迷瞟,四下水田里一片蛙鸣。我有点纳
闷,又不好多问。背后响起突突突突发动机的声音,一辆手扶拖拉机赶了上来。他
立刻大声招呼追上去,我也就跟着他连跑带跳跨进拖斗里。这土路上,在空的拖斗
里颠簸像是筛豆,就这样颠了约摸上十里路,天全黑了,只这手扶拖拉机一道黄光,
独眼龙样的,照着一二十步远的坑坑洼洼的土路,一个行人也没有。他同司机用土
话像吵架似的大声叫喊个不停,除了那震耳欲聋的摩突声,我一句也听不清。他们
要是商量把我宰了,我也只好听天由命。
    好容易到了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幢没有灯光的房舍,车主到家了。开了屋门,
从他脸盆里分了几大块豆腐。我跟随他又摸黑上了田埂间曲曲折折的小路。
    “还远吗?”我问。
    “不远,不远。”他还是那句老话。
    幸亏他走在前头,他要搁下脸盆,施展功夫,我知道老道没有不会功夫的,我
转身要跑多半掉进水田里,滚个一身泥巴。蛙声稀疏,背后一层层梯田水面的反光
表明已经上山了,山上的蛙鸣也比较孤单。我于是找话同他搭讪,先问收成,后问
种田的辛苦。他说也是,要光靠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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