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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宝贝_三毛-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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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饭桌上,留着一条好大的鱼形蛋糕,旁边的ECHO号静静的泊着。

    等我从图书馆借了书再走回家时,先生睁大了眼睛对我说:“了不得,这艘小船,钓上来好大一条甜鱼,里面还存着新鲜奶油呢。”



 我的宝贝飞镖

    有这么一个故事。

    一个寡妇,辛辛苦苦守节,将几个孩子抚养长大。她,当然也因此老了。

    在她晚年的时候,说起往事来,这个寡妇向孩子们展示了一百枚铜钱。说,这些铜板,每天深夜里被她散撒在房间的床下和地上,而她,趴着,一枚一枚的再把它们从每一个角落里捡回来。就这样,一个一个长夜啊,消磨在这份忍耐的磨练里,直到老去。

    以上这个故事,偶尔有朋友来家中时,我都讲给他们听。然后,指着那个飞镖盘,以及那一支一支完全被射中在正中心的飞镖,不再说什么,请他们自己去联想。

    就因为我先讲那一百枚铜钱,再讲这个飞镖,一般人的脸上,总流露出一丝不忍,接着而来的,就是一份怜悯——对我的那一个一个长夜。

    他们不敢再问什么,我也不说。

    万一有人问——从来没有过。万一有人问:“这就是你度过长夜的方式吗?”我会老老实实的说:“完全不是,只不过顺手给挂上去的罢了。”

    那一百枚铜钱和那个寡妇,我一点也不同情她——守得那么勉强,不如去改嫁。

    那又做什么扯出这个故事又把它和飞镖联在一起去叫别人乱想呢?

    我只是有些恶作剧,想看看朋友们那种不敢不同情的脸色——他们心里不见得存着什么同情,也不必要。必要的是,一般人以为必须的一种礼貌反应。这个很有趣,真真假假的。飞镖试人真好玩,而且百试不爽。



 红心是我的

    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种石头是用什么东西染出来的。如同海棠叶大小的平底小盘里躺着的都是心。

    那个不说话的男人蹲在地上,只卖这些。

    世上售卖心形的首饰店很多,纯金、纯银、镀金和铜的。可是这个人的一盘心特别鼓,专注的去看,它们好似一蹦一蹦带着节奏跳动,只怕再看下去,连怦怦的声音都要听出来了。

    我蹲在地上慢慢翻,卖的人也不理会,过一会儿干脆又将头靠在墙角上懒懒的睡了。

    那盘待售的石心,颜色七彩缤纷,凑在一起等于一个调色盘。很想要全部,几十个,拿来放在手中把玩——玩心,这多么有趣也多么可怕。

    后来那个人醒了,猜他正吸了大麻,在别个世界遨游。我说减半价就拿十个,他说:“心那里可以减价的,要十个心放在哪里?”我说可以送人,他说:“你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拿去送人,自己活不活?”我说可以留一个给自己,他说:“自己居然还留下个?!那么送掉的心就算是假的,不叫真心了。”

    “你到底是卖还是不卖呀!”我轻轻笑了起来。“这个,你买去,刻得饱满、染得最红的一颗,不要还价,是你的了。”

    那颗心不在盘子里,是从身体中掏出来的。外面套的袍子是非洲的,里面穿的是件一般男子衬衫,他从左边衬衫口袋里掏出来的一颗。

    “嗳!”我笑了。

    配了一条铁灰链子,很少挂它,出门的时候,总放在前胸左边口袋里。



 时间的去处

    在美国,我常常看一个深夜的神秘电视节目,叫做“奇幻人间”。里面讲的全是些人间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当然,许多张片子都涉及到灵异现象或超感应的事情上去。

    一个人深夜里看那种片子很恐怖,看了不敢睡觉。尤其是那个固定的片头配乐,用着轻轻的打击乐器再加时钟嗒、嗒、嗒的声音做衬出来时,光是听着听着,就会毛发竖立起来。

    我手中,就有一个类似这样的东西。

    是以前一个德国朋友在西柏林时送给我的。一块像冰一样的透明体,里面被压缩进去的是一组拆碎了的手表零件。

    无论在白天或是晚上,我将这样东西拿在手中,总有一种非常凝固的感觉在掌中如同磁铁似的吸住我。很不能自拔的一种神秘感。

    我是喜欢它的,因为它很静很静。

    许多年了,这块东西跟着我东奔西跑,总也弄不丢。这与其说是我带着它,倒不如说,是它紧紧的跟着我来得恰当。

    有一年,在家里,我擦书架,一不小心把这块东西从架上的第一层拂了下去。当时先生就在旁边,他一个箭步想冲上来接,就在同一霎间,这块往地上落下去的东西,自己在空中扭了一个弯,啪一下跌到书架的第三层去,安安然然的平摆着,不动。

    我是说,它不照“抛物线”的原理往下落,它明明在空中扭了一下,把自己扭到下两层书架上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

    先生和我,看见这个景象——呆了。

    先生把它拿起来,轻轻再丢。一次、两次、三次,这东西总是由第一层掉到地上去,并没有再自动转弯,还因此摔坏了一点呢。

    那么,那第一次,它怎么弄的?

    从那次以后,我就有点怕这块东西,偏偏又想摸它;从来舍不得把它送人。

    那些静静的手表零件,好像一个小宇宙,冻在里面也不肯说话。

    写到这儿,我想写一个另外的故事,也是发生在我家中的。这个故事没有照片,主角是一棵盆景,我叫不出那盆景的名字,总之——。

    在我过去的家里,植物长得特别的好,邻居们也养盆景,可是因为海风吹得太烈,水质略碱,花草总也枯死的多。而我的盆景在家中欣欣向荣,不必太多照拂,它们自然而快乐的生长着。

    每当有邻居来家中时,总有人会问,怎么养盆景。那时候我已经孀居了,一个人住,不会认真煮饭吃,时间就多了一些。我对邻居说,要盆景好,并不难,秘密在于跟它们讲话。“跟盆景去讲话?!”邻居们大吃一惊。

    “我没人讲话呀!”我说。

    说着说着,那一带的邻居都去跟他们的盆景讲话了。

    我跟我的盆景讲西班牙文,怕它们听不懂中文。

    就在一个接近黎明的暗夜里,我预备睡了,照例从露台吊着的盆景开始讲,一棵一棵讲了好多,都是夸奖它们的好话。

    等我讲到书架上一棵盆景时,它的叶子全都垂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我一看就忘了要用鼓励的话对它,就骂:“你呀!死洋怪气的,垂着头做什么嘛?给我站挺一点,不要这副死相呀!”

    那个盆景中的一片手掌般大的叶子,本来垂着的,听了我的好骂,居然如同机器手臂一样咔咔、咔咔往上升,它一直升,一直升,升到完全成了举手的姿势才停。那一个夜晚,我被吓得逃出屋去,在车子里坐到天亮。等到早晨再去偷看那片吓了我的叶子;它,又是垂下来的了。第二天,我把这盆东西立刻送人了。

    在我的家里,还有很多真实的故事,是属于灵异现象的,限于“不科学”,只有忍住不说了。



 邻居的彩布

    这条印度绣花的彩布,原是我一个德国邻居的。那位太太说,是印度店里看到好看,才买了下来。可是回到了家里,东摆摆,西放放,怎么都不合适。

    说时,这条彩布被她丢在洗衣篮子里面,很委屈的团着。

    我将它拉出来,顺手摺成一个三角形,往肩上一披,笑问她:“如何?”

    她还没有回答呢,我又把这块布一抖,在腰上一围,叫着:“变成裙子啦!”

    那个金发的太太笑着说:“没有办法,你是东方的,这种东西和色彩,只能跟着黑发的人走,在我家里它就是不称。”我对她说:“这不是拿来做衣服的,不信你试试看,挂在墙上、披在椅背上、斜放在桌子上,都是好看的。”“那也是该在你家。”她说。

    于是我拿走了这块彩布,回到家中。顺手一丢,它就是活过来了。图案上的四只鸟雀好似在我的家里唱起歌来。我跑回去对那位德国太太说:“你讲得真不错,它在我家很贴切,那就让给我了吧。”

    我们当场交易金钱,于是又多了一样并不是偶然得来的彩布。

    这块彩布非常有生命力,但凡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只要它一出现,气氛就不同了。

    而今,这块彩布正搭在我现住小楼的一个单人沙发上。

    如果说,今生最爱的东西有那些,我想,大概是书籍和彩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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