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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湘女上天山 作者:卢一萍-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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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虽从哥哥的地理书上读到过新疆,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有一些思想准备。但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厉害的蚊子。我被蚊子弄得心烦意乱,无所适从,睡眠不宁,茶饭不思,虽没病倒,但也像那些马一样,被折磨得皮包骨头,有气无力。即使这样,我也在关心自己能否开上拖拉机,我那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拖拉机迷”。
  开始,团里安排我去学护士,我拒绝了。
  然后,让我到营里当文书。我说,我初中只上了两个月,当文书文化不够。
  那你想干什么?领导就问我。
  开拖拉机。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金贵东西可不是想开就能开上的。告诉你吧,开它跟开飞机差不了多少,你就等着吧!
  我说等就等。
  因为我没去学护士和当文书,我只能和大家一起劳动,别人都说我傻。
  当时的劳动十分艰苦,劳动强度很大。队伍往戈壁滩上一开,天为帐,地为床,绿蚊帐一撑,为防蚊子叮咬再把身上用各种布片一裹,就开始垦荒。七八月份的太阳烤得大地冒火,烤得人大汗淋漓,仍得把自己紧紧裹住。
  由于劳动强度太大,有些人挖着挖着地,就倒下去睡着了;有些人吃着饭,就打起了呼噜;还有些人解着大便,睡着后坐在了屎堆上。如果是没有蚊子的时节还好点儿,若有蚊子,有些人就得遭罪。屁股会被蚊子叮得又红又肿,面目全非,不能坐,睡觉和走路以及劳动都不方便。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上工时都是天没亮就出发,每人带上三个咸面饼,就是一日三餐,夏天还好点,冬天的饼子会冻得和石头一样硬,在吃之前,得先放到怀里暖着,姑娘们经常啃着咸面饼,就忍不住哭起来,往往是抱在一起哭,哭过之后又相互勉励,说我们既然来了,就得干出个样子,就要把新疆建设得跟家乡一样美。
  那时候的新疆还特别冷,常常零下三四十摄氏度,雪也下得特别厚,一般厚达二三十公分,最厚时达五六十公分。五二年冬天,雪把地窝子堵住了,大家只好从里面挖个洞钻出来。
  即使雪大得开不了荒,人也不能闲着,得到玛纳斯河边去用红柳枝编抬耙,冬天用来抬雪,其他时候则用来抬土、运肥。大家穿着毡筒,裹紧皮朝外、毛朝里,只经过粗加工,还有些发臭的板皮大衣,提上一袋子馍,就往三十公里外的红柳丛生的玛纳斯河边走。
  男的要编二十个抬耙,女的要编十六个,一般要三四天才能完成。那可是零下四十多摄氏度的严寒,冻得石头发裂,但我们却只能睡在野外。想想那情形,就令人害怕。大家冻得不行了,就点上几堆篝火,挤在一起,一边烤着馍吃,一边咽着雪,一边唱着歌——那时候谁能吃苦,谁能愉快地、毫无怨言地吃苦,才算好同志。
  如果我不是非得等着开拖拉机,而去学了护士,当了文书,这些苦我就不会吃了,所以别人说我傻还是有道理的。
  时间在繁重的劳动中流淌,就在我迟迟等不到去学开拖拉机的消息而有些失望的时候。有一天,我终于听说师里要举办拖拉机培训班了,我非常激动,为使自己的梦想能够成真,我决心壮着胆子去找团长。
  我想开拖拉机。我对团长说。
  哦,小鬼,难怪让你学护士不学,让你当文书不当,原来心里想着这一码子事。
  团长怎么知道的?
  哈哈,你们这些女兵,每一个都是团里的明星,都关注着你们呢!你不学护士,不当文书,这样的事我能不知道?小鬼,学拖拉机苦得很,累得很,你真的要去吗?
  我就是为了开拖拉机才来当兵的,我请求团长一定让我去。
  这拖拉机可金贵了,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要求思想好、身体好、素质好,家庭出身好,你思想还可以,素质也不错,身体有些差,是什么出身?
  城市贫民。
  出身也可以。行吧,我同意你去,吃不了苦可别抱怨我,去好好学习,争取做我们师的梁军、张迪源。
  多谢团长,我一定好好学习!我非常高兴,走出团长的土坯房,就忍不住手舞足蹈地唱起《地头开饭歌》来——
  西瓜壳篓当饭碗,
  玉米苞叶当菜盘。
  筷子本是芦苇秆,
  光溜轻巧又直捻。
  南瓜汤,洋芋片,
  香甜松软“黄金砖”。
  一碗菜,一块“砖”,
  吃完不够有的添。
  饭后有个小休闲,
  又是打闹又撒欢。
  众女抬起男子汉,
  一夯打得脸朝天。
  …………
  你知道那“黄金砖”是什么吗?那就是玉米面发糕。
  拖拉机培训班设在炮台。炮台并不是什么军事要塞,而是不知哪个朝代的屯垦人留下的一个土围子,有哨楼一样的设施,它作为屯垦失败的一个象征,经受着一年又一年寂寥风雨的抽打。
  我一到炮台,就去看拖拉机,那是1950年冬中央调来的四台“阿特兹”拖拉机和两台“乌特兹”轻式拖拉机。第二年春天,二十二兵团成立直属大队拖拉机队。陶峙岳将军非常重视这个拖拉机队,派自己的随身参谋洪涛任副组长不说,一般的问题都得由他亲自处理。当时,拖拉机队部设在距陶峙岳将军住所不远的地方,以便他打开窗户就能看见,还可以随时去检查工作,大家就开玩笑说他是拖拉机队队长。
  他在《陶峙岳自述》一书中回忆道——
  1951年春,机耕组成立之初,首先是为直属大队耕地。战士们兴高采烈地忙着试车试犁。一台52马力的“阿特兹”履带拖拉机,牵引一台四铧犁耕地,昼夜能耕地百亩,相当一百多人的连队用人力劳动一天的工效,原来是一片荒芜,顷刻之间变成沃土。
  一天,陪同王震同志来到地里,看到翻耕出来的土质,他不禁高兴地大声说,标准的结构土壤,比南泥湾的土都好得多,大有希望!说着,他跳上一台开过来的拖拉机,亲自开了两圈,才意犹未尽地跳下车来。
  我分到了妇女组,我学得很刻苦,所以我没当农机员,就直接升成了副驾驶,两个月后,我就当上了正驾驶。结业后,我驾驶着拖拉机回到了车排子,成了一名真正的拖拉机手。
  我当时刚满十六岁。
  这的确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我常常和副驾驶一起开上拖拉机,驶到了一片荒原上,开始垦荒。方圆一两里的范围内,就我们两个人。我们当时有“两怕”:一怕成群结队、到处乱窜的狼;二怕那些劳教人员。当时,这些荒原上除了军人,就是劳改犯。50年代初,石河子垦区不足万名军人,而罪犯就有三千四百六十一人。他们大多数是在全国镇反、肃反运动中捕判的,近百分之七十属于反革命犯。
  犯人有人管制,但狼却是没人能管制得住的。白天无所谓,它们躲在芦苇丛中,隐进荒原深处,一到晚上,它们就窜出来了,只见绿色的狼眼磷火样四处闪烁,凄厉的狼嗥此起彼伏,让人不由得心惊肉跳,真正是与狼共舞。
  拖拉机开荒翻地时,人员分成白班和夜班。我胆子大,所以值夜班的时候多。我在地里劳动,狼群就在四周打转。它们没见过拖拉机,不知那是什么兽类,竟好奇地跑到拉拖机前面来,左瞅瞅,右看看,拖拉机不到跟前,它们是绝不会跑的。
  这种时候最怕拖拉机发生故障,机器不轰鸣,狼群就会围上来,所以晚上检修机器的时候,要赶快点上火,才能防止狼群靠近。
  当时每个拖拉机上都配备了一支步枪,不过,它不是拿来打狼的,而是对付劳改犯的。记得那是1954年,我担任拖拉机组组长。那时夜班是三个人,一个正驾驶,一个副驾驶,一个油机员。当时上至兵团领导,下至每个战士,都把拖拉机当作宝贝,所以一出故障,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得马上报告。
  那是10月10日的半夜。拖拉机熄火了。我让另外两人去报告,自己抱着枪守在拖拉机上。
  周围是罪犯在加班打荒。有几名罪犯见拖拉机不动了,就指指点点地一边嘀咕着,一边要走过来。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所以十分紧张。我把枪握在手中,见他们要靠近,就大声说,你们打你们的荒去吧,若再往前靠,我就开枪了。
  我们是在打荒的。一个人说。
  这地都耕过了,你们到这里打什么荒!你们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那几个人站住了,然后悻悻地退了回去。
  其实,那支步枪对于我来说,与一根木棍无异,因为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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