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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崔大人麾下:
你我奉敕翦灭三府,会师于景凤斯门。不期夜色沉沉,更兼电闪雷鸣,本应开城迎迓,却虑李代桃僵。故随此号箭,谨请于大人马首:望策骥出队,张灯相照,若无差池,即开城迎之!区区此请,望乞恩准!
监军高谨拜
崔日用看着这一纸“验明正身,方开城相迎”的手令,拈着那飘飘青髯,心头一沉!
当然,崔日用往昔虽然并不识得高力士,直到宗楚客授命之时,他才闻知此人。但值此风云骤变之时,将翦灭三府之事任命此人监军,崔日用立即认识到,这个宦官绝非等闲之辈。而今面对这纸手令,崔日用更加觉到高力士其人的用心之细,虑事之精了!
按他之嘱,出队张灯,受他审视?
不能!常处戈矛之中的兵部侍郎,因有派普润去临淄王府之举,故不敢贸然出队。如果普润和尚出了差错,已被拿获,供出我来,高力士便以此计将我骗哄出队,乱箭齐发,焉有活路?
不出队……
如果普润并未出事,手令一事,纯属高力士的细心使然。他本因疑虑才出此策,我不遵从,岂不更增其疑惧,酿出祸端……
崔日用迟迟不出队张灯,果然使高力士顿生疑虑。他也虑及他所派出的刘幽求,是否也出了破绽,被韦元拿获,供出了隐情?……想到这里,高力士迅速自谋道:“如果崔日用一露形迹,我当矫诏羽林万骑、五门兵马,杀过吊桥,引起混战,我即于混乱中寻道远遁!……”
“如果高力士一露形迹,”与此同时,崔日用也紧张地思谋,“我当矫诏五府兵将,乱弩齐发,礌炮齐鸣,引起混战,我即于混乱中寻道远遁……况且家小早已送出西京,我亦无后顾之忧了!”
也在同时……
高力士命执事太监,传令各监门将官准备出战。
崔日用传令各府兵折冲尉官,刀出鞘,箭上弦,推出礌车炮仗,准备攻城。
电闪,雷鸣,吊桥两岸,陈兵数万,却了无声响……
这沉闷的气氛,这沉闷的时刻,实在令人难熬……
高力士手扼佩剑剑柄,正欲拔剑下“诏”。
崔日用手扼佩剑剑柄,亦欲拔剑下“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到在隆隆的雷声里,突然远远地传来了两个气喘吁吁的呼喊声:
“崔大人!”
“高监军!”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从崇仁坊方向传来。接着,只见两骑飞驰而来,在崔日用马前翻身下马。
崔日用凝眸俯视,却见两人身着巡街金吾使的冠戴!
“难道普润真的出事了?”想到这里,崔日用哗地一声抽出佩剑,把马朝后一勒。……
“哈哈哈哈!崔大人!你连贫僧也认不得了?”说着,只见这人掀去镶玉幞头巾,亮出光亮的一颗头来,朝崔日用笑着。
“啊!原来是你呵!”崔日用定睛一看,认出此人正是自己派往临淄府通报的普润和尚,心里完全安定下来,一边用手把剑插回鞘中,一边也不觉笑出声来。
“崔大人!好险呀!”普润拉过另一位“金吾使”来,一边指着那人,一边惊叹不已,“我在王爷处,若不和他相遇,这景凤门前,今夜真会尸积成山,血流成河了!”
崔日用听出这话中有音,忙注视着那陌生金吾使,朝和尚问道:“这位是……”
“高监军的信使!”
“啊!”崔日用一怔。
“崔大人!”普润和尚诡秘地一笑,“他和贫僧怀藏同样的书信,去至同一个地方,给同一个人送信!”
崔日用陡地明白了。正想向普润和那位信使细问,不想普润却着急地向他一摆手:“事已危急,快让刘大人尽快和高监军言明实情,以免酿出大祸来!”
“兴庆坊可有举动?”崔日用一面点头称是,一面焦急地朝二人询问起他一直放不下心来的问题。
普润和尚见问,才悟到虑事周到的崔日用,在不知李隆基的行径前,怎么会贸然倒戈向韦呢?于是一跃上马,与崔日用靠近,对着崔日用的耳朵悄声道:“贫僧去时,太平公主之子薛崇暕早在座上了!他也是奉他母亲的密令,向王爷禀奏今上驾崩,韦氏命她与上官草诏之事的。那奉命围困王府的麻嗣宗也坐于王侧!”
“啊!”崔日用听普润这么一说,感慨万端,觉得化蟒有因,如此看来,韦氏绝非太平、临淄对手,自己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再有,苑总监钟绍京,亦被王爷招来,愿率其所属丁匠,与羽林万骑果毅将军陈元礼等作为内应。因此王爷令大人与高监军,合师直取长乐坊安乐公主府;王爷即率所属府兵,与钟绍京、陈元礼里应外合,翦灭诸韦!”
“事不宜迟,”白面青髯的兵部侍郎,此时的口吻显得充实而果断,“望刘大人即与高监军奏知王命,我等即一鼓而起,翦除韦后逆党!”
“既是如此,贫僧告辞!”普润合什相别:“阿弥陀佛。”
崔日用在马上还了一揖,随即哗的一声抽出佩剑,对刘幽求道:“刘大人,请即与高监军联络!”
临淄王府的琉璃飞檐,被浓烟似的乌云笼罩着,狂风和暴雨扑灭了五道府门檐下的彩绢宫灯。使人觉得这屹立于大明宫东南角上的建筑物,似乎已被这咆哮的雷霆吓破了胆,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默默忍受大自然的折磨和欺凌。
但是,在高高的墙垣内,深深的王府里,一座悬着“金花落”的赏秋殿堂内,却灯火通明。堂外,警卫森严,乱箭般的雨柱气势汹汹地射向卫士们的铁盔铁甲,以及裸露的手、脸。但这一排排,一行行卫士,却仍紧扼战戟,双目紧盯着殿堂外阶,任凭风吹雨打,绝不让任何不轨的痕迹漏过视线。
殿堂正中的长榻上,坐着一位头戴紫绫冠、身穿圆领紫袍、腰扎金带的年轻王子。他那浓黑的长眉高挑在灼灼双眼之上,目光显得深邃而严峻。在他面前,立着一个三足钢架,上面放着一面羯鼓,他正手执镂金鼓槌,凝神敲击着,靠他身旁,另坐着三个宫廷乐师,一人吹笛,一人吹笙,一人奏箜篌,这羯鼓、箜篌与笛、笙,合奏出与云空霹雳相呼应的雄壮、浑厚的乐曲。在堂中,一位云髻高耸,神韵英武的姑娘,随着乐声,拔剑起舞。她那身着淡绿色舞装的身躯,时而象涌进殿堂的碧波绿涛,时而好似映在湖里的一团流云。她那两柄利剑,时而化作闪电;时而生出旋风,激励着观者搏击云天、纵横四海的豪情壮志!被这豪气洋溢的剑舞点燃了豪迈的火焰,年轻君王奋力敲击着羯鼓,随着舞蹈唱道:
墨云拥穹苍,
霹雳撼殿廊!
骐骥驰骋,
挥剑灭虎狼!
扶垂危社稷,
淳德追先皇!
《夜半》一曲,
重光我大唐,
重光我大唐!
……我大唐,我大唐!我李氏江山,凛凛大唐……
……那是天授三年十月。朔望日上朝之期。文武百官屏息躬身,分班侍立在威严的则天皇帝御座两旁。
突然,一阵马蹄声传进巍巍殿堂之中。谁敢策马进宫?百官尚在惊疑之中,殿阶下的值日金吾却见一乘车骑竟直闯朝堂而来!这一来,女皇大怒,百官悚然,值班金吾更是魂飞魄散,率着宫廷卫士,向那发疯的车骑一拥而上!谁知,就在卫士们好不容易勒住马缰,向车帘挺去戈矛时,一个身着亲王冠冕的小儿童,却用小小佩剑,猛地挑开车帘,朝金吾和挺着戈矛的卫士们喝道:“尔等大胆!竟敢阻拦本王的车驾!这是我大唐的朝堂,李氏的江山,本王要怎么上朝,便怎么上朝!岂用尔等指使?若再不让道,看本王不斩了尔等!”
众将官被他喝得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武则天定睛一看,原来是年仅七岁,刚刚出阁开府置官署的孙儿李隆基!那童稚的口气里,竟包含着如此的豪气,生性逞强的祖母,既感惊异,又无比欣悦。当即,她便令金吾把李隆基扶至御座旁,又亲自将这令百官瞠目结舌的孙儿抱坐在自己膝上,看了又看,问了又问。还立即取下当年太宗赠她的一枚小玉龙佩饰,亲手给他挂在项上。并笑着对百官说:“此儿今后或能成为一个太平天子吧!……”
……那一年,仍不足十岁。
他单人独骑,去风景迷人的昆明池畔赏牡丹。不料在丹王园内,却有一群达官显贵的子弟歌舞宴会,占据了胜景。初夏的夕阳,溶入平如镜面的池水,使名园水天一色,娇丽诱人。他象没有看见那些仗剑执刀的众多仆奴似的,竟驱马闯进了笙歌悠扬的人群中。这伙子弟勃然大怒,纷纷从地毡上跳起来,众家奴也一拥而上,围住了他的坐骑。
但他呢,却伫马池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