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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512-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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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光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他缓了缓口气;说道:“为诚啊;你我二人师徒缘分已尽;今日便是你出徒之日了。只是今后你在江湖上走动;切不要再提我罗光春的名字。我还要为你这两个师弟张罗饭口。直是怕你接揽一些来历不清的印章;惹下些麻烦;便是要连累了这润文轩了。” 
大家听得怔住了。 
韩为诚猛地跪在了罗光春的脚下;哭叫道:“师傅啊;你不能赶我走啊。” 
罗光春目光颤了颤;有些动容;但他还是摆摆手:“为诚啊;我已经看出;你与孙先生相交至深;你随孙先生去吧。” 
孙越强长叹一声:“启繁先生啊;您这是何必?不就是一方印章嘛。” 
罗光春站起身;直声说了一句:“恕不送客。”就转身进了里屋;放下了屋帘。店里;一时气氛尴尬万分;李双夺张得意愣怔怔地看着韩为诚和孙越强。 
韩为诚长叹一声;站起身;叮嘱李双夺和张得意一句:“替我孝顺师傅。”说罢;深深一揖;便随孙越强出店去了。 
李双夺和张得意醒过神来;忙追出店门;直见孙越强和韩为诚已经坐在了驴车上;梁子汉一挥小鞭儿;暴出一声脆响;驴车便悠悠地蹿出了秀水街。 
李双夺和张得意心中都有些伤感;他们转回身来;却呆住了;只见罗光春怔怔地站在店门前;目光中有了些许凄怆之色。罗光春目光直直地望着秀水街;秀水街上已经不见了孙越强和韩为诚的影子。只有一阵秋风从街中悠然自得地吹着。罗光春长叹—声:“可惜了为诚;只怕他是无有下场啊。” 
李双夺张得意面面相觑;不知罗光春此言何意。 
如此过了一年;第二年秋上;韩为诚在保定大旗杆下被斩首;罪名是勾结乱党;为乱党治伪印。李双夺和张得意在街中看了刑场;唬得不敢做声;颠颠地跑回店来;告诉了罗光春。罗光春正在店中刻印;听得说了;浑身一颤;头也不抬;只是嗯了一声;继续刻印。李双夺和张得意面面相觑;不敢再说。 
太阳不及落山;罗光春让两个徒弟早早地关了店门;师徒三人坐在一起;罗光春长叹一声:“不瞒你们两个;韩为诚是革命党我早就知道。他与孙越强先生曾经是旧友。只是他二人不说破;我也不好说破;去年孙先生带来的那方石料;便是革命党人的东西。我伪托说是朝中王爷的石料;只是不好说破内中机关。那次为诚坚持;我便只好成全了为诚。只是想不到;他竟如此短命啊……”说到这里;罗光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夕照从门缝里和窗缝里钻进店里;仍然劲道的光线将店中切割得一片零乱。 
这天夜里;罗光春独自在店中饮酒;饮得满脸是泪。 
第二年;大清朝退位了。孙越强乘一辆八马的官车;前呼后拥着回到了保定。孙越强竟做了保定的督军。那天;孙越强俗装简从;亲自来到润文轩;来请罗光春去望湖春酒店吃酒。罗光春竟让李双夺和张得意挡在店门前;不让孙越强进门。孙越强在店门外让李双夺传话进来:“启繁先生;你这是何必?” 
李双夺传话进来;罗光春仰天长叹:“你去告诉他;他孙越强坏了我一个天分很高的徒弟;我自然要记恨他一世了。” 
李双夺传话出去;孙越强脸上便有愧色了;他不再说;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张得意劝解:“师傅;孙大人现在毕竟是民国的官僚了;咱们不好得罪啊。” 
李双夺也劝道:“师傅;孙大人毕竟和他朋友过一场啊。” 
罗光春苦笑道:“你二人涉世太浅啊。你们以为这革命党能成功吗?你们以为孙越强先生这个督军能坐得长久吗?” 
李双夺和张得意双双怔住了。 
真让罗光春言中了;只过了两年;孙越强因为反对袁世凯;被抓进了监狱。那一日街中北风呼号;孙越强浑身是伤;戴着镣铐;站在囚车上;从街上驶过去了。张得意正在街头买面;背着面袋一眼撞见;惊散了魂魄;扔了面袋;跑回店里告诉了罗光春。罗光春 
听了;浑身一颤;轻轻叹了口气;沉思了良久;便让张得意李双夺二人去监狱里探望。 
张得意李双夺花了三十块大洋;打通了关节;前去监狱探望一遭回来了;告诉罗光春;孙越强被判定的是死罪。 
罗光春默不做声;他饮一碗白水;便让张得意李双夺二人关了店门。 
这天夜里;有两个官差;进了保定监狱;他们手里拿着盖有国务总理印信的公文;前来提孙越强到北京受审。监狱想立刻报告新上任的督军;可是夜半时分;谁敢打扰督军的好梦?谁知道这位新督军是个什么脾气呢?北京的官差催得紧迫;狱官不敢耽搁;便收了公文;匆忙将孙越强交与了二位官差。 
官差便将孙越强带走了。 
第二天一早;狱官将此事报告了保定的新任督军;并呈上了盖有国务总理印信的公文。督军听罢;心中诧异;便将国务总理的印信细细看了;督军看了好一刻;将桌案一拍;破口骂道:“你等浑浑噩噩;真是有眼无珠啊。”直骂得狱官战战兢兢。督军骂够了;方才叹道:“也直是怪不得你们。走吧;你们随我到秀水街走一遭吧。” 
督军便揣上了那纸盖有国务总理印信的公文;带了一行人去了润文轩。进了店门;李双夺张得意都不在店里;只是罗光春独坐店中;凑着一只火炉;正慢吞吞刻印。督军抱拳笑道:“启繁先主;久不见了;一向可好?” 
罗光春抬眼打量了一下督军;并没有起身;只是点点头:“这位大人;恕罗某眼拙;竟是记不起了。” 
督军笑道:“当年我曾经和孙越强先生多次来过贵店啊。我就是当年为孙师爷赶车的梁子汉啊。”就扯一张椅子在茶几旁坐下;也伸出手来烤着火炉。 
罗光春哦了一声;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梁先生;不;督军大人;而今果然春风得意了。” 
梁督军摆摆手;笑道:“谈不上;谈不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了。”说罢;四下打量;问道:“启繁先生;我记得您还有两位高徒呢。” 
罗光春笑道:“早已经出徒;另立门户去了。” 
梁督军笑道:“可有人前几日还在这秀水街上看到过他们呢。” 
罗光春笑了:“或许看差眼了吧。” 
梁督军哦子一声;也笑了:“是啊;或许吧。 ” 
罗光春示意茶几上的茶壶:“督军大人若渴;自己倒上就是了。” 
梁督军笑笑;捉一只茶碗过来;提壶倒水;竟是白水。梁督军诧异了一下;就笑道:“启繁先生啊;你如何连茶也喝不起了。我记得润文轩生意一向兴隆啊。” 
罗光春笑道:“我已经多年不饮茶了。记得我一个朋友对我讲过;茶本是一个解渴的物儿;自古至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引车卖浆者流;都拿此物来说事儿;这便是病垢了。他当时说;整个一个大清朝;整天都泡在茶里;泡得久了;便会泡得筋骨松弛;这大清怕是没得救了。果然被他说中;你看;这大清朝几百年的天下不是说完就完了嘛。”说罢;笑眯眯地看着梁督军。 
梁督军也哈哈笑了:“这似乎是孙越强先生的话吧?” 
罗光春笑而不答;继续低头刻印。 
梁督军呷了一口白水;收敛了笑容;硬声道:“昨天夜里;有人持着盖有北京国务总理印信的公文;从监狱里提走了国家的要犯孙越强。这件印信还请启繁先生过目鉴定一下;是真是伪?”说罢;就从怀里掏出那纸公文;硬生拍在了茶几上。 
罗光春停下手中的活儿;淡淡地十笑:“督军大人并非是让罗某来鉴定什么印信的吧。桌上有一枚伪造的官印;不知道督军找的可是它。” 
梁督军向桌案上看去;罗光春伸手掀去了蒙在上边的一叠宣纸。一枚大印赫然在目。 
梁督军抄起这枚大印;细细看过;点头:“果然是它。”继而又叹道:“鬼斧神工啊。”叹罢;看看仍旧聚精会神刻印的罗光春;店里一时极静谧;只听得罗光春刻印的声响。梁督军的目光在罗光春的身上顿了顿;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的脸上一时竟蒙了些哀伤的颜色;他转过头去;望着店门外。 
店门外面;刚刚还阳光平和的天气突然起了变化;悄悄地起风了;干燥的冬风在街道上划出些金属般的声响。天空阴阴蒙蒙的;一派雪象。 
梁督军招呼一声;站在他身后的随从便抄起了那枚大印;装进了包里。梁督军起身道:“启繁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些事情还要请您到衙门里说说清楚。” 
罗光春笑道:“督军啊;我这里还有些许工夫就治完了这方印;若开一个面儿;再容我片刻如何?” 
梁督军笑了:“自然可以;先生请便;”便走出了店门。 
片刻工夫;罗光春已经将印治好了。他细细地端详了一下;笑了;就将印稳稳地放在了桌案上;起身走了出去;细心锁好了店门。 
店门前;十几个木头桩子一般的士兵持枪站立在冷风里;一辆囚车横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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