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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仿,”徐德富嘱咐说,“越往西走人越稀,风餐露宿的你照顾好自己。”他还说西大荒还有狼,当年日本守备队和民间狩猎队将狼赶下白狼山,狼群逃进西大荒,是一群白狼。
“放心吧,当家的。”谢时仿出行骑驴没骑马,不是他不会骑马,光腚马(不鞴鞍)他能骑,徐家的生荒子马大都是他亲手驯的。未经驯服的马称为生荒子,它不是生就让鞴鞍让人骑,这需要勇敢者来征服,尤其是第一次,桀傲的马要尥蹶子甚至要撕咬。谢时仿平素走路四平八稳的,在横踢乱咬的马前,他身轻如燕,敏捷地飞上马背,生荒子马哪里容谁骑到自己高傲的背上来,鬃毛竖起,拼命尥蹶子,管家短小的双腿虽然围不住马肚子,却牢牢地粘在马背上。马一口气挣扎到精疲力竭,通身是汗,最后给驯服。这次去西大荒可以骑马,他没骑马出于另一种考虑,孤身一个人赶路,容易遭抢遭劫,胡子最爱两样东西,枪和马。农谚道:骑马骑前腿袢儿,骑骡子骑当间儿,骑驴骑屁股蛋儿。骑在驴股蛋儿部位上的管家说,“我一定找到三爷。”
“胡子要是提出条件,你酌情吧,只要咱们答复得了的,答应他们,德成来家要紧呐。找不到他你抓紧回来,省得家人惦记你。”徐德富重复一遍昨晚嘱咐管家的话。
“我明白,当家的。”
谢时仿外出徐德富心神不定,心不落体儿,事做不下去。他想有一件事还必须去做,教育四弟德龙。
堂屋的条桌上摆一个老式算盘,徐郑氏手里拿张写着算题的纸,一种祭祀用的黄裱纸。
“德龙,我俩算一道题。”徐德富说,“你用算盘。”
徐家的算盘是梨木架,骨头珠子,徐德富从父辈手中接过家产的同时,接过这个算盘,他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到此物的重要性,家乡有句老话: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即将成为一代当家人,这个算盘子便有了特殊的意义。
徐德龙当然体味不到徐家算盘的含义,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种计算数目的工具罢了,和大哥用玉米粒摆成的算盘无差别。
当家的徐德富打一手好算盘,归片、大扒皮他都熟练,使用起来得心应手,抓几颗玉米粒放到桌面上,摆出算盘儿的样子就可以算,而且是准确无误。
“你念,念数。”徐德富命徐郑氏道。
徐郑氏念一道当家的事先编好的算数题:“十二垧三亩六分地打七石四斗九升谷子,一亩地打几斗几升?”
徐德龙啪啦啪啦地打算盘,骨头珠子磕在木框上声音,房檐水滴落地一样清脆悦耳。而徐德富拨动玉米粒计算,却没什么声响。
“多少?”徐德富先算完毕,认为准确无误后,等着四弟算的结果。
徐德龙抓耳挠腮,勉强算出的数字,自己也不知对不对。支吾道:“五斗,一亩是……”
“清楚说!德龙。”
“一亩五斗二升谷子。”
“德龙这就是你学的算盘?哪个先生教你的?”徐德富目光严厉,说道,“一亩地打五斗二升谷子,照这样的产量,咱家的马、牛也喂小米,不喂筛漏子苞米啦。”
知道算错,加之畏惧长兄,徐德龙不敢抬头。
“德龙你是王儿小放牛,不往好草上赶。”徐德富训斥道,“整日玩啊玩的,德龙你十好几岁,再过一年半载,该给你说媒了,娶妻生子当爹,这么没正事儿怎么行?”
徐郑氏很是疼爱尚未成人的小叔,老嫂备母嘛,时时处处体现出来,见他挨了长兄的训斥,从中解围说:“德龙近些日子不是在学算子(算盘)嘛,他和德成学归片,刚搭个边儿,哪儿那么熟练……”
第五章荒原寻找(2)
徐德富白了夫人一眼,她不再说下去。他转向四弟道:“德龙我问你,这几天你是不是总和西院大肚子闺女在一起疯?”
徐德龙眼睛望眼窗户,心里有事的样子说:“秀云就要和她爹搬家,搬走啦。”
“那一天?”徐德富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怎么烦徐大肚子,也要关注一下。村子人的传统观念老守田园,今人叫恋土情结,故土难离故人难舍,没特殊原因不能搬家,谁愿意背井离乡啊!
“今天。”徐德龙再次望向窗户说,“搬到老远的地方去。”
“我说嘛,四弟今天心像长草似的。”徐郑氏看出什么,善解人意道,“德龙你想送送秀云,去送吧。”
徐德龙没敢动地方,看着威严的大哥,没他发话,他不敢去。
“去吧。”徐德富扬了扬手说。
徐德龙跑出去,徐郑氏去收拾桌子上的算盘,徐德富说:“放着,等他回来接着算。”
在獾子洞村,属徐大肚子居住的土房最破烂,年久失修透风漏雨,摇摇欲坠了。家里还有个值钱的物儿,一条不能拉车耕地、也不能瓜嗒嘴瓜嗒嘴,指驴发情。农谚云:“马浪吓吓叫,牛浪哞哞叫,驴浪瓜嗒嘴,猪浪跑断腿。”浪,指发情。的滚蹄毛驴,是妻子私有财产,从娘家带来的,徐大肚子赌输时要卖掉这条驴,都是她以死捍卫驴才得以保留下来。能带走的家当是两个行李卷和一口蛤蜊瓢子锅(小印的),已经绑在驴背上了。
徐德龙毕竟是个孩子,他来送徐秀云,却不到她跟前去,趴在一截矮土院墙豁口上看,徐秀云一趟一趟地从屋子出来,往驴身边搬什么东西,她不时瞥一眼墙头上的他,然后又进屋去。
一个叫夏小手的人,突然骑马远道而来,在院子里下了马,朝屋子里喊:“大肚子,我来领人!”
屋子内没人应答,甚至没一点儿声音。
“喂,大肚子,你听见没,我来领人。”夏小手再次喊,他穿着毡疙瘩的脚踢地上的浮土,尘土像旋风一样卷起。
徐大肚子推妻子出屋,一直推搡到夏小手跟前,女儿秀云躲在她的身后,拽着母亲的衣服后大襟,目光惊恐地望着来人。
“你男人把你输给我了。”夏小手打量着徐大肚子女人,看出他挺满意,连连说,“值,还值七十块大洋。”
徐大肚子女人没回避来人的眼光,表情相当地平静,无怨无恨的样子。或许作为赌徒的妻子,这一天的到来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跟我走吧!”夏小手他指下马背说。
徐大肚子女人走向马时,冷冷地望自己男人一眼,她笑了,竟然还能笑出来,说:“我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这个啷当(多余的)我可不要。”夏小手说,他赢的是一个价值七十块大洋的女人,年纪不算轻,模样还不错,粗米大饭还没破坏她姣好的容颜……带着女孩子不行。
“秀云,让你娘走。”徐大肚子说,“咱愿赌服输。”
“娘,你别走,娘!”徐秀云拽着娘的衣袖不肯松手哭喊道。
徐大肚子的女人一狠心,猛甩掉女儿,夏小手抱起徐大肚子女人,掫上马背。
“且慢!”徐大肚子喊了一声,气脉很足。
“你、你要干什么?”夏小手愣怔地瞅输家蝈蝈圆的大肚子,它又有什么花花肠子啊?
徐大肚子返回屋,端着砚台拿着毛笔出来,夏小手疑惑地望着他。
只见徐大肚子扯起妻子的粗布衣衫前大襟,龙飞凤舞地写了一首戒赌诗:
已将华屋付他人,
那惜良田贻父祖。
害人交滴泪如雨,
典到嫁时衣太苦。
出门郎又摇摊去,
厨下无烟炊断午。
夏小手驮着徐大肚子女人走了,女儿秀云狠命地呼喊娘,那个女人没回一下头,写着戒赌诗的衣衫,在晚秋猎猎风中引魂幡一样的飘动,渐渐远去。
第五章荒原寻找(3)
徐德龙趴在墙头目睹所发生的一切,他不懂眼前发生的事情,赌场上的规矩他更不懂了,输了房子给房子,输了地给地,输了老婆自然女人给人家领走。
徐大肚子牵着那头毛驴,驴背上驮着包袱,带着徐秀云出院。徐德龙跳下墙头跟在后面,一直跟到村头他才停下来,少女徐秀云回望了几次,浸透泪水的目光射进徐德龙心房,还没到懂得心痛的年龄,他只知道恋恋不舍。
徐德龙重新回到正房堂屋,默默地走到桌子前,机械地拨动算盘珠子。这一举一动徐德富看在眼里,问:“走了吗?”
“有个人用马驮走秀云她娘。”徐德龙说着伤心啦,哭了起来,泪珠儿落在算盘上,噼哩叭啦地响。
驮走秀云她娘?徐德富听后吃惊,徐大肚子真的把媳妇输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