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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很棒,”他说,“可以展示你们裁缝的天才。啊,昆比!你难道看不见迷人的身穿长袍的女人富丽堂皇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站在下面的小伙子们都怦然心动?”
“我看不见。”昆比先生坦率地说。
“说实话,我也看不见,”比利·马吉放声大笑。他把大衣领朝上一拉。“这如同想象一位少女夏天坐在一座浮冰上,一双穿着透孔袜子的脚在浮冰的边缘甩来甩去一样。看来我们不必登记了。我直接上楼去挑间房子。”
马吉先生选中了一间门上写着七字的套间。这个套间里有一间带壁炉的大厅,烧上几根木头就能使屋子生机盎然;卧室里摆着一张床,除了床垫和弹簧外,上面一无所有;此外还有一间浴室。这里的家具也都堆到了房子的中央。昆比把窗子推开,然后着手摆设家具。
马吉先生审视着他的公寓。窗子都是法国落地式,窗外是一个宽敞的覆盖着白雪的阳台,阳台则是一层游廊的房顶。马吉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凝望着秃头山上的枯树在风中挥舞着黑色臂膀,远处上埃斯基旺瀑布镇的灯火朝他会意地眨着眼。然后他走进室内,蜇入浴室去试龙头。
“好极了,”他大声说,“每天为不朽的声望奋斗之前,先冲个冷水澡。”
他拧开水龙头,没有水流出来。
“依我看,”昆比先生在卧室里拖着嗓门说,“你跳进池子洗冷水澡之前,得先从旅馆后面的井里挑凉水。水闸关了,管道裂了,我们不能冒险放水。”
“那当然,”马吉颇有些扫兴。水龙头没能释放出水源,使他的热情多少有些受挫。“我最喜欢每天早上挑八桶水上楼,可以吊起我的胃口,至于什么胃口,上帝自有安排。昆比,我们现在该点火了,让这位出门在外的了不起的美国人取取暖。”
昆比没吱声便走了出去,马吉在黑暗中点起第一支蜡烛。接着他又点燃了若干支,把它们分散摆在房间的各处。须臾,昆比抱着引火物和木头折回来,于是壁炉里便升起了噼噼啪啪的大火。昆比又走了出去,返回时腋下夹着许多被褥,他把它们扔在卧室的铜床上。而后他慢慢关上并锁紧每扇窗户,转过身以毫无恶意的蔑视神态低头看着坐在炉火前一把椅子上的马吉先生。
“你最好不要乱走,”他劝告对方,“否则会磕碰着东西。我在这地方陆陆续续住了六十来年,但从来没见过今天这种事。不过要是班特利先生说行可能就行。明天早上我会再过来送你上火车。”
“什么火车?”马吉先生问。
“你回纽约市的火车,”昆比先生答道,“可别试着晚上回去,只有早上有车。”
“啊,昆比,”马吉先生大笑,“你逗我玩儿。你觉得我呆不住。你等着瞧吧,实话对你说吧,我对隐居生活如饥似渴。”
“隐居生活倒没什么,”昆比先生答道,“但隐居不能每天给你变出三顿饭来。”
“我心中充满渴望,”马吉说,“亨利·凯怕特·洛奇一定会噙着泪水来找我。看见过这位参议员那副模样吗?没见过?让他流泪不是件容易事,我一定要成功。我一定要在这山上探索到人的内心深处,把我的发现写出来。不再写夜半枪声,只有灵魂的冒险。你明白吗?对了,这是二十美元,是你第一周照顾纽约堂吉诃德的报酬。”
“什么堂吉诃德?”昆比问。
“堂吉诃德是个西班牙小伙子,”马吉先生解释说,“他神志有点错乱,全国到处跑,隆冬季节寄住在避暑疗养地。”
“西班牙人就是那德性。”昆比说,“留神壁火,我明天一早上来。”他把马吉给他的钞票塞进兜里。“我想没人会干扰你的隐居,至少我希望如此。晚安。”
马吉也与他道了晚安,听着他下楼时咚咚的皮靴声和大门关上时的声响。他站在窗前目送着看守人走上下山的小路,那人没有回头,消失在白雪皑皑的夜幕之中。
马吉先生脱去大衣,用它使劲煽着壁火。发红的火苗映照着他强壮的滑稽的大嘴和他的一双笑眼。接着,他在七号套间半昏半暗的光线下,把旅行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四处摆好。他还把几本新杂志和几本书放在桌子上。
而后马吉先生在炉火前的皮椅子上落座,屏住呼吸。他终于来到了这里。他和海尔·班特利在四十四街那家俱乐部里琢磨出的胡思乱想当真实现了。“隐居,”马吉当时曾大喊道。“去百慕大,”班特利提议。“大不了是海水、饭店服务员和度蜜月的!”一心想独处的马吉讥诮地说。“去南方找个过冬的地方。”班特利又说。“每个角落都藏着调情的姑娘!”马吉说。“那就躲进你谁都不认识的乡村小镇。”“出不了一刻钟人人都会知道你是谁。我必须找个没人的地方,伙计!没人的地方!”“秃头旅馆,”班特利高声叫道,“我说,比利——圣诞节住在秃头旅馆——简直就是隐居的化身。”
是的,他来到了这里。此处就是他寻觅到的隐居生活。马吉先生慌乱地朝四下望望,灰眼睛里的笑容消失了。疑虑第一次朝他袭来。所有的好事能落在一个人的头上吗?一种墓地里的死寂倏然降临。他想起有人由于孤独而变疯的故事。还有比这儿更孤独的地方吗?阳台上风声呼啸,刮得窗子吱吱作响。他的门前是一座黑乎乎的大山谷,夏天回荡着男女游客的欢快笑声,此时则像鲁宾逊还没有登陆的那座孤岛。
“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马吉先生重复着说,“要是在这儿我还不能进行思索,我就是没有这份天资了。我肯定能。我要干出个样儿给那些悲观的批评家老朽们看看!我不知纽约人现在正在干吗。”
纽约!马吉先生瞥了一眼手表。八点整。大街上正是灯火辉煌的时候。人群正从餐馆走向剧院。霓虹灯招牌在长长的天空中闪耀出诱人刺眼的广告;窄马路上弥漫着出租车喷出的汽油烟雾;百老汇和四十二大街的交通警为了挣钱吃饭正在拼命地工作。马吉起身在房间里踱起步来。纽约!
也许他房间里的电话正在铃铃作响,打电话的人只能与摆在阴影中的孤挺花交谈了,因为比利·马吉正独自一人坐在秃头山上的沉寂之中。几乎没人知道他离开了纽约。这是纽约人傻乎乎地拥向位于广场的剧院的夜晚,虽说傻却热闹非凡而充满狂欢气息,因为海伦·福克纳也会在那里露面。这是在俱乐部宴请凯利的夜晚。这样的夜晚充满诱人的消遣。
马吉先生拿起一本杂志。他纳罕过去的人们是如何在蜡烛下阅读的。他不知他们会不会觉得他写的故事不值得让他们费眼神儿。他还琢磨着为了永远堵住那些嘲弄他能力的人而写一部旷世之作,是不是非要与世隔绝?
与世隔绝!与他作伴的唯有噼啪的炉火、怒号的北风和他手表的滴答声。他踱至窗前,朝山下几盏朦胧的灯光望去,它们象征着上埃斯基旺瀑布镇的存在,商会馆就坐落在其中。那个在昏暗的小候车室里凄恻哭泣的姑娘也住在那里。她只有三里路远,想到此马吉先生又兴奋起来。他所呆的地方毕竟不是荒岛。
然而他现在却是痛苦地孑然一身,独自住在一所充满呻吟的大房子里,这里就是他的家,直到他能够携带着他的杰作返回那座不夜城。那将是一部何等的杰作啊!它就像一把外科大夫的手术刀,将把人们的心脏剖开。没有编织的情节,没有——
马吉先生停止了冥想,因为他房间里的电话分明在一片死寂中尖声叫了起来。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心跳遽然加速,眼睛定定地盯住墙上的电话机。这是部屋内电话,他知道只有通过底下大厅里的交换机它才能出声。“我已经快发疯了,”他说,伸手摘下话筒。
一句模糊的声音,继而是电磁声,然后咔答一声没了动静。
马吉先生推开门,走进黑影里。他听见楼下传出说话声。他悄声地走到楼梯平台处,朝楼下的办公室张望。一个年轻人坐在电话交换机旁。借助一支蜡烛微弱的光线,马吉先生看到那人的穿着花里胡哨。一支蜡烛立在保险柜上,保险柜的门则洞开着。马吉先生在黑暗中猫腰伏在楼梯上等待着。
“喂,”小伙子说,“这玩艺儿怎么摆弄?除了右边的栓,我所有的栓都试过了。喂——喂!我要个长途——莱顿,西二八七六号——找安迪·鲁特先生。小姐,能不能接通他的电话?”
又是一阵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