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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 作者:黄蓓佳-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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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扇是木制的,涂了一层米黄色的漆,边框有一些剥落,露出暗色的木纹,像老人额间显露的沧桑。镀黄铜的球形把手上掉了,一颗螺丝,把手便微微地偏在了一边,即将要被淘汰、又很不甘心的那种样子。,墙纸是一种规则的花卉图案,新的时候一定非常鲜艳,现在已经蒙上了一层陈旧的灰色,可是我觉得比新纸更好,因为看上去有了历史,有了一种不动声色的矜持。墙上那面半人高的镜子,经不住瀑布城水汽的终日氤氲,洇出一圈一圈泛黄的水渍,照出来的人影有点鬼魅,仿佛上个世纪的人物再现。床头的那面墙上挂了一排镶木框的铅笔素描画,纸质是浅米色,线条则是深褐色,作者签名一律向上倾斜,稍稍多用一点力道,就要冲出木框飞翔起来。我奇怪的是这些素描画的都不是尼亚加拉瀑布,而是旧日伦敦的风景:白金汉宫,大笨钟,伦敦塔桥,西斯敏教堂……加拿大是英联邦国家,墙上的这些小画也算是殖民地国家的宗主情结吧。
    我告诉陈清风说,我喜欢这间有气息的旅馆,它比那些千篇一律的钢筋水泥的建筑要亲和许多,我躺在这房间的床上有“家”的感觉。
    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想到,我跟陈清风呆在一起的绝大部分时间,姿态都是躺着的。我很少站起来,走动,喝水,做一点什么事情。我总是懒洋洋地躺着,像一个婴儿,等待抚爱,渴望覆盖。我还喜欢陈清风俯身看我的样子:如果室外阳光灿烂,他的眼睛就显得明亮,眸子里的光点是扩散的,热浪蒸腾。如果逢到阴雨绵绵,他的瞳仁会变成漆黑,目光内敛,像从遥远的地方看过来一样,隔着千山万水的艰难。
    这很奇怪,他的眼神会跟天气同步,而不是跟我们当时的情绪同步。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与众不同的特质,或许这就是陈清风区别于别人的地方? 这间维多利亚风格的房间,以后我会永远记住。一同记住的还有远处尼亚加拉瀑布的水声。我们关紧了门窗,而轰轰的声响是从地板下面传过来的,就像岩浆在我们房间的深处翻滚和沸腾.排山倒海地呼啸,要颠覆我们的床,我们的身体。我蜷在陈清风怀中,膝盖顶住他的小腹,聆听瀑声轰鸣,真希望忽然有一个大浪卷过来,把我们连同这个房间卷走。这样的话,在世界的另一边,我们还能够肩并肩地躺着,还能够这样十指相扣,肌肤紧贴。
    天黑了,我们离开房间,找餐馆吃晚饭。
    天边的浮云变成深紫和灰蓝。橙黄色的路灯从头顶和脚边一盏一盏亮起。瀑布远看成了一片泛着微光的幕帐,但是巨大的轰鸣声没有丝毫止息。湖边游人已经非常稀少,他们开始转入餐馆,酒吧,游乐场和赌场,体验又一轮的狂欢。在空气炽热的室内场所,他们喝着冰啤,盯着露出肚皮和屁股蛋子的小妞,一边往嘴巴里扔爆米花和多味花生豆,一边放肆地交谈和大笑。间或会有人站起来去乐池里点一支歌,“一分钟都市,一分钟恋爱”,或者“你的眼冒烟”。收到钱之后,那些乐手就会抱起各自的器具,眉飞色舞地晃动身体,把所有乐曲都演绎成轻松愉悦的摇摆。
    这样奢华的时空,这样令人心醉的夜晚! 在一条缓缓盘旋的坡道上,一间出售工艺品的小店还没有打烊,射灯交叉着照亮了橱窗里晶莹剔透的物品:水晶的印第安“因纽特石堆”,盈盈一握的银色毛皮海豹,碎钻镶成的枫叶形胸针,漆成水蓝色的木制项链,一套深栗色细瓷的嵌银茶具。在茶具上方的一层玻璃台板上,一个深蓝色丝绒衬底的纸盒中,躺着一块茶杯底大小的饰物,形状如水滴,边缘光滑而不对称,酒红色的光泽温润柔软,高贵得像一个女神唇边的微笑。
    这是一块极品琥珀。商标上用英文清楚地标出了“Amber ”。旁边还注明了琥珀的拉丁文名称“Ambmm ”。
    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的真正的琥珀。十六岁,我和艾早跟着陈清风骑车下乡,我们在松林中埋下一块松脂。陈清风说,松脂是松树流出的眼泪,经地质作用掩埋于地底,千万年之后,凝固成绝世的美丽。古代人把它当做有魔力的石头,希望它带来幸福、平安和健康,并赶走噩运、咒语及不幸。所以中国的史书上称它为“虎魄”,也称为“遗玉”。艾早说,她希望我们埋下的松脂五十年后就能变成琥珀,因为五十年后我们还会活着,还能见到。陈清风许下的愿望,则是有一天能够离开青阳,走遍世界,寻来两块一模一样的琥珀,分赠我和艾早。
    店主是一个矮小和善的法裔老头儿,他招呼我们进门,打开橱窗玻璃,拿出那只精美小盒,又热情地递过来一柄放大镜,示意我们仔细看琥珀里的秘密。那是两只栩栩如生的小虫,墨绿色,须足俱全,翅膀还泛出金属般的光泽。一只虫的体型稍大,另一只则显得玲珑娇小。大的那只张开手足,低下脑袋,把小的一只紧紧拥在怀中,像母亲抱着孩子,又像男人抱着女人。它们中一个的下巴抵着另一个的前额,在低语,又或者是在亲吻,无尽的缠绵。它们动人的姿态就这样一瞬间裹进了琥珀,成为永恒。
    “这是极品,原料来自俄罗斯西伯利亚,世间很难见到。”法裔老头儿用口音很怪的英语对我们赞叹。
    的确,这样的一块饰物值得掏出毕生积蓄收藏。可惜我们两个人的积蓄凑起来还不够价格的十分之一。陈清风离开小店的时候脸色怅然,他苦笑着说,就是为了这块琥珀,他也要拼命工作,多多挣钱。
    那天晚上入睡前,他不让我关灯。他说他要好好看看我,要记住我从平静呼吸到沉人梦乡的每一个细节。这句话令我心中一沉,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要有什么事情发生。我转身对着他,要他告诉我实话。他用胳膊把我的肩膀环过去,一再地说,睡吧,睡吧,什么都不会改变,一… 切情况都不会发生。
    可是半夜里我被满屋的烟雾呛醒。他一直没睡,下床坐在沙发上抽烟。他这副样子绝对不同寻常。在我的追问下,他终于说,以后他开车到布法罗看我可能不那么方便了。家里人从他的银行账单中发现了他频繁来往于多伦多和布法罗。他老婆看不懂账单上的英文,是他女儿发现了父亲的秘密。女儿很厉害,她藏起了他的护照,这样他再不能自由往来于边境。
    “我女儿受过打击,情绪一直偏激,我不能再伤害她。”
    “可你已经伤害了她! ”我尖锐地指出。
    “我答应了她到此为止。”
    说完这句话,他马上扭过头,不再看我。我想他是在忍住眼泪,父亲和情人的眼泪。
    我沉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总是要有这一天的,不管延迟到多久,这一天总是会来的。
    我一直一直都有准备,所以我不应该抱怨,平静接受是最好的选择。
    “艾晚,如果你留下来读书工作,等我女儿大学毕业了,我就离家找你,我们结婚。”他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说:我猜他想要过来拥抱我,可是中途觉得不合适,又放弃了这个动作。
    “哦,再说吧,我还没想好。”我这么回答他。
    学期结束前,我确信我怀孕了。我的孩子孕育在尼亚加拉瀑布的轰鸣声中。
    我去找了保罗,告诉他,我不能留下来读他的博士,因为我的孩子需要照顾。
    “你从来没提过你有个孩子!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笑起来:“现在说能算晚吗? ”
    他无奈地摊摊手:“这是女人的使命。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交了论文,打点行李,愉快地回国。
    一切都很圆满。我告诉系里的同事说,我在美国有过一段很短暂的婚姻,结果就是留下了这个孩子。我不是未婚妈妈,只是单身母亲,这符合法律原则。
    艾飞出生后,陈清风每年给他寄一套衣服,衣服的胸口一律绣着北极熊的图案。偶尔我会想,他为什么不挑选加拿大的枫叶图案呢? 是因为他在精神上从来没有认同那个国家? 在他一次次从温暖的梦中惊醒,聆听屋外冰棱裂开的声音,他盼望着有一天能够回到国内终了残生吗? 无论如何,我没有想到他在从邮局步行回家的路上滑一跤溘然长逝。这样的死法太不负责任。他说过,要寻找到两块一模一样的琥珀,给我,给艾早。可是给我的这一块寄出来了,给艾早的一块还不见踪影。他应该继续寻找,别丢下我们,别丢下责任。
    如果这样的话,艾早就不会去杀张根本。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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