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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乐美·道林·格雷画像-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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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有时在他夜里无法入睡的时候———无论是躺在自己馨香细细的居室里,或是在码头边他常化了装用假名去住的下流小客栈的脏屋里———他也会想到自己给灵魂带来的毁灭,感到自怜。因为自私,那自怜特别尖锐。但是这样的时刻并不多。亨利勋爵在朋友的花园里在他心里最初激发的对生活的好奇似乎因得到满足而更加强烈了。他感受得越多,欲望也越多。他有疯狂的欲望,越满足越贪婪的欲望。

  不过,他在与社会的关系上也并非毫无顾忌。在冬季,他每一个月都要把自己美丽的府邸对外开放一两次,社交季节每周星期三也开放。他请来当时最有名的音乐家以他们的精彩演出娱乐客人。他的小型宴会以其邀请之挑剔、对客人安排之考究和桌面装饰之精美引人注目。桌面上常有的异国的花朵、刺绣的台布、古老的金银餐具,一律布置得如交响乐般的精妙。在这种活动上亨利勋爵常常给予他帮助。实际上有许多人,尤其是年纪很轻的人,在道林?格雷身上,或自以为在他身上,看见了他们在伊顿公学或牛津大学常常梦想的一种典范的实现。这种典范结合了学者的真正教养和世界公民的温文尔雅、超凡出众与彬彬有礼。在那些青年眼里道林?格雷仿佛属于但丁笔下的“以对美的膜拜而臻于完美之境”的那种人。是戈蒂埃的“可见的世界为之存在”的那种人。

  确实,对他来说生命本身就是最重要最伟大的艺术,其他的艺术似乎只能算是它的准备。时髦是想入非非向短暂流行的转化,而纨绔之风则是一种用自己的方式确认绝对的摩登风尚的企图。这两者对他当然都有魅力。他的着装模式和他有时表现的特殊风格对于五月市场舞会里的时髦青年和波尔莫尔俱乐部的橱窗都有着明显的影响。他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他偶然半认真地搞点花花公子式的花哨玩意,他们也跟着学样。

  他尽管很乐意接受他几乎一成年就立即取得的地位,而且因发现自己对此时的伦敦可能起到《撒提利孔》的作者①对尼禄统治下的罗马的作用而感到一种微妙的快乐,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他所想起到的作用却比那位领导时尚潮流的人更大。他不满足于让别人咨询珠宝怎么佩带,领带怎么打,手杖怎么使用之类的事;他追求建立某种具有深思熟虑的哲学和秩序井然的原则的新生活的法则,从感官的灵化实现最高的理想。

  对感官的崇拜常常受到贬斥,那是有相当的道理的。人们对激情和感官刺激有一种出于本能的天然畏惧,因为自己似乎抵挡不住它们。人们意识到大家共有着一种组织不那么严密的生存方式。道林?格雷感到人们对感官的真正性质从来就不理解。感官一直处于野蛮和兽性的地位,只不过因为人们在用饥饿迫使它们投降,或是用痛苦扼杀着它们,而不是把它们变做新的性灵因素,在这种性灵之中追求美的善良本能可以成为主要特点。在回顾人类的历史进程时,他往往产生一种失落感。牺牲太大!所得太小!疯狂而顽固的拒斥和严重的自我摧残和自我否定全都是因为害怕,其结果反倒是堕落,比他们出于愚昧而意图逃避的想当然的堕落不知要可怕多少倍。大自然有一个精彩的反讽:把隐士们赶到荒野里去跟野兽同饮食,与野兽同起居。

  是的,正如亨利勋爵所预言的,一种新的享乐主义即将出现,它会重新创造生活,把生活从冷酷丑陋的清教徒主义中解救出来———奇怪的是,清教徒主义正在我们的时代复活。这种享乐主义肯定要促进智慧的发展,但它决不会接受主张否定激情经验的任何理论或体系。它的目的一定是经验本身,而不是经验的结果———无论那结果是苦是甜。它对于使感官死亡的禁欲主义和同样使感官迟钝的淫逸放纵都不想研究。它只教育人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生活里种种瞬息即逝的片刻之中。我们大多有过在几乎要使我们爱上死亡的没有梦的昏睡之后,或经过一夜恐怖和放纵的欢乐之后,在黎明前醒来的经验。那时比现实还要可怕的幻影和本能在我们的头脑里掠过———那是隐藏在一切离奇事物后面的活蹦乱跳的生命本能。是这种本能给了哥特式艺术恒久的生命力。人们可以设想,哥特式艺术就是那些心灵为白日梦所困扰的人所特有的艺术。白色的指头逐渐爬过窗帘,似乎在颤抖着;无声的阴

  ① 撒提利孔:罗马暴君尼禄的游伴和宫廷娱乐大臣佩特罗尼乌斯的作品,是个讽刺的浪漫故事,夹杂有诗歌。现只存片段。据说佩特罗尼乌斯是因害怕被尼禄处死而自杀的。

  影以各种奇怪的形象钻进了屋角,蹲着不动;屋外有鸟儿在树叶间飞翔的簌簌声,人们开始工作的脚步声,或是从山上吹来的风的叹息和呜咽。风绕着屋子游荡,好像怕惊醒了睡眠中的人,却又必须把睡眠从它们红色的洞窟里赶走。朦胧的薄绡一层层揭开,事物的形和色逐渐恢复。于是我们看见黎明按照它古老的方式重新制造出了世界。昏暗的镜子又恢复了它映照一切的生活。没有火光的蜡烛站在原先留下的地方,旁边是我们正在研读的看了一半的书,或是我们在舞会上佩带过的带了铁丝的花朵,或是我们害怕读或读得太多的信件。我们似乎觉得一切依然如故。我们所知道的现实生活从夤夜的不现实的阴影里回来了。我们得接着昨天中断的地方活下去。一种可怕的感觉袭来,我们缺少了在令人厌倦的刻板的习惯里继续生活的力量。或者,我们有一种疯狂的渴望:有一天早上睁开眼睛一看,世界已按我们的需要在黑暗里改造过了。事物有了新的形象和颜色,将要变化或是有了别的秘密。在这里过去只占有不重要的地位或根本没有地位,即使存留也并不带来明显的义务或遗憾,虽然对欢乐的回忆仍带苦涩。

  道林?格雷似乎觉得创造这样的世界才是生命的真正的目标,或是目标之一。在他寻找新颖、愉快、具有离奇因素(那是传奇故事必不可少的东西)的感官刺激的时候,他常常要使用一些他明知与自己天性格格不入的思维模式,听任自己受到它们的微妙影响。而在抓住它们的色彩、满足了自己智力上的好奇心之后,便把它们随随便便地抛弃。这种奇怪的冷漠和真正热情的气质并不矛盾。按照某些现代的心理学家的说法,那冷漠正是他热情的一个条件。

  曾经有过一个谣言说他要改宗罗马天主教。确实,罗马的仪式对他永远有巨大的吸引力。罗马天主教的每日的牺牲(它比古代世界的牺牲更为可怕),它对感官要求的麻木不仁,它的构成因素的原始与单纯,它所竭力想象征的人类悲剧的永恒的伤感,这一切都刺激着他。他喜欢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观看穿着硬挺的绣花法衣的神父的白手慢慢拉开圣龛的帷幕,或是揭开盛着白色圣餐饼的嵌满珍宝的灯笼形的圣体匣,(那东西有时会令人以为真是天使的面包,)或是看那神甫穿上耶稣受难周的袍子,把圣体(圣餐饼)掰碎,放进圣餐杯,然后因为自己的罪孽而捶着胸脯。身穿镶花边的红袍的庄重的少年们在空中舞动的香烟缭绕的香炉像是镀金的大花,也令他心醉神迷。他离开时常好奇地望着黑色的忏悔室,很想坐到它们那朦胧的暗影之中,去听那些善男信女对着窳败的栅栏悄悄叙述的真实的生活故事。但是,有一个错误他从来不犯。他从不正式接受任何信仰或体系,让它阻碍了自己智慧的发展,也从不把日常生活的天地和只宜在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在那儿作一夜或数小时勾留的屋子混淆。有一段时间他曾受到能化平庸为神奇的神秘主义和随之而来的微妙的道德废弃论的影响;有一段时间他又倾向于德国的达尔文主义①运动所提倡的唯物主义学说,对把人类的思想感情追溯到头脑里的某些珍珠色的细胞或身体上某种白色的神经的理论感到兴趣;对精神对某些物质条件 (无论是病态的或健康的,正常的或不正常的)的依赖感到兴趣。但是,正如前面所说,在他眼里任何有关生命的理论都似乎比不上生命本身重要。他深刻地感到一切理智的推测离开了行为和经验都是十分贫弱的。他知道感官跟灵魂一样,也有其精神上的神秘,有待揭示。

  因此,为了研究香料和制造香料的秘密,他用蒸馏的方法提取浓香扑鼻的香油,也燃烧东方的芬芳的树脂。他发现一切心理状态在感官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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