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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光-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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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那个小女孩滑得多么好啊,金红色的滑雪帽,金红色的毛衣,在晶莹的溜冰场上飞舞、旋转,象一柄燃烧的火炬。她是轻盈而欢快的,象一朵天上飘飞的雪花。心的歌是无声的伴奏,在这洁白的画板上描绘自己未来的图景……芩芩小时候也曾经这么无忧无虑地在冰上舞蹈,只不过那时候不象眼前这个小姑娘穿一条天蓝色的尼龙喇叭裤,而是穿妈妈织的竖条毛线裤,她得过全市少年花样滑冰第二名,奖给她一副冰刀。那年下乡临走时,送给叔叔家的孩子了。呵,瞧,这个小姑娘真有毅力,一口气转了那么多个圈儿,总能灵巧地保持身体的平衡。她在旋转中看见了什么呢?她那么自信地微笑,好象看见了未来比赛场上向她飞掷的鲜花…… 
  每个人小时候都有过自己的许多梦,美丽的梦。好象生活之路就同这冰场那么光滑、畅通无阻。芩芩在溜冰场上很少摔跤,在生活里也同样。她总算是幸运了,每一步都有人替她事先安排妥贴。可她却为什么总感到抑郁呢?从打丢了冰刀那年以后就再没有快活过。你盼呀盼呀,什么飞掷的鲜花也没有出现,倒是出现了结婚礼服,出现了新娘的头饰…… 
  让我再看你一眼吧,小姑娘。你的金红色的滑雪帽,同我当年那顶一模一样,我差点要以为自己变小了呢。可是这一切都是一去不再复返了,都要结束了。童年、少年、青春的梦,统统都要消失了,不会再回来。我真想亲亲你冻得通红的小脸蛋,象拇指姑娘吻别洞口的小草儿那样。她在走向黑老鼠家前的最后一分钟里看见了归来的燕子,可是我知道这样的奇迹是不会有的,不会有的,那只是一个童话,再见吧,小姑娘,祝愿你长大的时候,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爱人,一个你真正爱的人,除了他你不会再爱别的人了…… 
  “快走哇!”傅云祥喊道,有一点气恼了,“你要看花样滑冰,我给你弄票去!” 
  现在她就站在照相馆的前厅里闪闪发光的大镜子面前了。四壁千姿丰态的人物摄影使她目不暇接。傅云祥让她在前面等一会,自己就不亦乐乎地去忙开了。当然,什么奇迹也不会发生,很快她就要象这儿来过的所有新娘那样,穿上拖地的长裙,披上透明的薄纱,重重地抹上口红,淡淡地描上眉毛,然后幸福地微笑。笑得适度,否则会有皱纹。嘴张得不大不小,大了有点傻气,小了就会使人以为你不幸福。是的,就这样,再来一张两个人的…… 
  芩芩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一本杂志的封底上看到过一副俄国画家茹拉甫列夫画报油画,题名为《婚礼之前》,画面上是一个穿着华丽的结婚礼服的姑娘跪在即将成为她丈夫的商人脚下哭泣,不远处站着为贪图商人的钱财而逼迫女儿断送自己幸福的父亲…… 
  这样的时刻她为什么想起那样一幅画来呢?是因为这出租的结婚礼服同那位新娘的服饰很象吗?她马上就要变成那样一个倒霉的新娘了,只不过不会跪在地上哭泣。因为哭泣也无法挽回这一切,更何况并没有什么人逼迫她,一切都是她自愿的,她既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什么别的,只是因为彼此“合适”。许多家庭不幸的原因不都是由于“不合适”吗?即使芩芩从楼上跳下去,周围又会有谁同情她呢?人们会以为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她自己,这会儿却觉得比那位画上的新娘还要不幸一百倍。这不幸就是因为没有什么人可以憎恨的,只能憎恨自己…… 
  傅云祥眉开眼笑地从人群中挤过来,把一张发票在她眼前晃了晃:“开好了,出租礼服便宜一半儿价钱,走吧,去化妆……” 
  当然是得去化妆,不会有什么奇迹的,不会有的。还傻想什么?化完妆,就是地地道道的新娘了…… 
  “唉,人太多!”傅云祥抱怨道,“等会儿吧。”他在化妆室门口停下来。 
  等什么,横竖是要化的,早晚是要化的,化了妆,就不会再想什么骑士的燕子了…… 
  “待会儿照的时候,你要高兴点儿。”傅云祥象哄小孩似的在她耳边说,“你老也不爱笑,其实你笑起来更好看,戴上花环,一定象日本那个电影明星夏子……” 
  芩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为什么不笑?当然要笑啦。小时候她就不知多少次偷愉戴上妈妈大衣柜里的那条紫色的花环,在镜子里照了又照。每个姑娘都有自己的秘密,难道芩芩一次也没有向往过结婚吗?不,这不是实话。芩芩在三年前就绣好几对尼龙枕套了…… 
  傅云祥在津津有味地观看墙上镜杠里的相片,不时地回头瞧她一眼,又美滋滋地转过脸去。 
  要不了半小时,他就要在“咔嚓”一声中,成为她的爱人了。 
  “爱人?”芩芩突然吃了一惊。她爱他吗?如果说她曾经希望过有一个爱人,那么一定不是他,不是。她没有说她不愿意结婚,只是,只是不愿意同他,不愿同他结婚。她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自己会同他结婚,真的,他不是她的爱人,她也从来没有爱过他,没有。她不知道什么叫爱,也从来没有碰到过她所爱的人…… 
  “好了,进去吧!”傅云祥和颜悦色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进去,当然只有进去,象走进新房一样。还有什么退路呢?想哭吗?哭也没有用,奇迹是不会发生的,这既不是刑场也不是坟墓…… 
  “你先梳头!我去取那些衣服。”傅云祥殷勤地将一把铝梳子插在了她的头发上,又忙忙碌碌地走出去了。 
  芩芩坐在镜子跟前,打开了自己的头发。头发很黑,用不着打发蜡,就那么亮。梳开了,盘到头顶上去,就更美了,象那幅画上的新娘……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镜子里闪了一下。 
  铝梳子的把上,刻着一只小鹿,扬开四蹄在奔跑,穿过森林,越过雪野……它跑到哪儿去呢?它不知道,可是它还在不知疲倦地跑着。生活总不会停留在原来的地方,总不会象现在这个样子。它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不知道,但总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镜子里的东西又闪了一下。 
  芩芩惊呆了,她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却又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北极光!”她轻声呼唤着,“真的是你吗?” 
  她眨了眨眼睛,镜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她自己。 
  不,不,她分明是看见了的。这生命之光,只有她自己能看得见,只有她知道它在哪里。她是要去寻找它的,一直到把它找到为止。她可以没有傅云祥,没有仪表装配工的白工作服,没有舒适的新房,但不能没有它。不能没有它!失去它便失去了真正的生活和希望,还留着这青春焕发的躯体干什么?她终究是没有爱过傅云祥,不是因为他平庸、普通;不是因为他讲究实际,缺少才华;统统不是。究竟是因为什么呢?她还是说不上来。也许,就是因为这时隐时现的北极光。呵,人生,尽管现状是如此地令人不满,但总不能象傅云祥和他的朋友们,在一片浑黄的大海上,没有追求、没有目标地随意漂泊…… 
  她匆匆揩去了脸颊上的泪痕,站起来,抓起头巾,跑了出去……


   “……都讲完了吗?”费渊靠在走廊尽头的一扇被封死的玻璃门上,有气无力地问道。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象下雪前的天空。 
  “经过……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芩芩喃喃道。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低着头。把所有的一切都对他,一个相识不久又并不那么了解的人讲清楚。她花了几乎一个多小时,红着脸,冒着汗,喋喋不休、语无伦次,好象小学生和在向老师但白做了一件什么错事,她常常浮上来这种感觉,倒不是因为她的故事本身,而是因为费渊的眼光。尽管他在她整个叙述过程中几乎一言不发,那平时就漠然无神的眼睛里也仍然毫无表情,但芩芩却从开始讲就觉得别扭,好象是一个悲痛欲绝的人对着一棵枯树在嚎叫,或是一个欣喜若狂的人抱起了石头跳舞……他为什么连一点表示、一点反应都没有呢?芩芩好几次觉得自己再也讲不下去,那故事本来就是那么平淡,连讲的人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趣味。她硬着头皮讲,越是想简单些便越是啰嗦个没完;她厌烦了,她看出他也厌烦了,一点儿也没有那种同龄人的好奇心。好象他早就猜到了是这么一回事,好象他早就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傅云祥,好象他早就料到了芩芩要从照相馆里跑出来。他静静地听着芩芩的叙述,一直沉默着。只是当芩芩讲到这一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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