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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光-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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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六年一月回家探亲,正好路过北京。都看见了,什么都看见了。总理这样的伟人,结局尚且如此悲惨,人间还有什么正义可言?从此,原来的那个‘我’不复存在了。懂吗?”他垂下头,声音有一点嘶哑:“应该烧掉的,这本影集,还有什么意义呢?你不应该看。你太小啦,看不懂……” 
  “为什么看不懂?你怎么知道我看不懂?”芩芩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地叫起来,“你以为我就没有苦恼吗?我来找你……” 
  她来找他,究竟是为什么呢?真的是为了学日语吗?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平日从家里到车间,从车间到业大,从业大到傅云祥家,总要碰到许多人,陌生的,熟悉的人。可是,她为什么一次也没有碰到过她想要碰到的那个人呢?那个人是谁?她不知道,反正不是傅云祥。可是她却偏要同他结婚了,多么滑稽。她是一个快要做新娘的人,她来找他做什么?当然为了学日语,不可能是为了别的。学日语也只是为了看懂日文商标和说明书,因为现在的仪器多从日本进口……她找他是为了学日语,心里却明明想从他那里,听到从傅云祥那儿不曾听到过的中国话。是的,是中国话,而不是什么日语。否则她就不会这么长时间地看他的影集,不会以这样的耐心等待他查完他的字典,也不会因为这浓缩了一个人二十年历史的发黄的照片,在短短十几分钟内,感情上掀起了翻腾起伏的潮汐……她究竟是怎么了呢? 
  “你要提什么问题?说吧。”他放下了字典,轻轻叹了一口气。芩芩感觉到他在打量着她,他的目光变得温柔了…… 
  “……是,是关于日语语法……” 
  芩芩的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从窗外传来一阵喧哗,欢乐的叫喊声中夹杂着铁锹乒乒乓乓的敲击的声音,芩芩好奇地探头过去把脸贴在玻璃上朝下张望,只见那条通往礼堂去的大路上的积雪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棵高大的杨树下什么时候耸立起了一个又高又胖的雪人,足有丈把高,浑身白得耀眼,圆圆的脑袋上只有两只眼睛乌黑乌黑,好象是嵌上去的煤块儿;鼻子红通通地翘得老高,芩芩仔细看,发现原来是一根胡萝卜斜插在那儿。雪人四周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一个穿黑色短大衣的小伙子正站在一只木凳上给雪人安耳朵,耳朵大极了,好象是两块大白菜的菜邦,耷拉在那儿,人群中不时发出一阵又一阵哄笑…… 
  “嘻嘻……”芩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回头对费渊说:“你看——” 
  费渊没动身子,侧过脸去朝玻璃窗外扫了一眼。他对那个模样可爱的雪人似乎毫无兴趣,却留意地盯住了那个穿黑大衣的小伙了,忽然,他急不可待地站起来,推开小窗户,冲着那群人大声喊道: 
  “曾储!曾储!” 
  那个穿黑大衣的小伙子正安装完了另一只耳朵,一边搓着手一边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听到叫声,扬起脸来。他看清是费渊,朝他挤挤眼睛,用手卷成一个喇叭筒,喊道: 
  “快下来吧,成天把自己关在那儿,快成了机器人啦!来欣赏欣赏我的雪人怎么样?” 
  费渊皱了皱眉头。 
  “找你半天了。这屋暖气漏水,你快上来修修吧,要发大水啦。” 
  “一时半会发不了,放心好啦!”他嘻嘻哈哈地摇着手臂,“快下来啊,看我这雕塑系的合格不合格?” 
  “你最好去上建工学院的采暖专业……”费渊在嗓子眼里嘀咕了一声,“快上来,没工夫同你开玩笑……” 
  “急什么?把你的破帽子扔下一顶来,这雪人光脑袋没长头发,要冻感冒了……”他把双手叉在腰里,笑嘻嘻地喊。周围的人越发乐了。 
  “竟然有这种兴致,扫完雪还不过瘾……”费渊又嘀咕了一声,顺手抓起一只纸盒子朝外扔去。纸盒在空中悠悠飘落下去,被那人一把接住,三下两下把盒子撕开,卷成了一个圆圆的筒,不知用什么东西一系,变成了一顶帽子,象一面小鼓,扣在雪人的头顶上,雪人顿时变得神气十足。 
  “有这种兴致……”费渊叹了一口气,关上了窗子。 
  芩芩舍不得回头。她还在兴味甚浓地看着那个雪人翘翘的红鼻子。无论她怎么看,那个雪人总好象在亲切地冲着她乐,笑嘻嘻地咧着嘴。芩芩很喜欢它。她看见那个穿黑大衣的小伙子又往霄人手里塞了一把破笤帚,和大伙嘻嘻哈哈乐了一阵,就很快走开去了。他背起挂在树枝上的一只帆布工具袋,朝费渊住的这幢楼门口跑来。 
  “他们为什么没去铁路货场呢?”芩芩忽然问。 
  “大概是留校扫雪的那拨吧!”费渊心不在焉地动了动嘴。 
  门被“咚”地撞开了,一个粗壮的身影站在门口。“修暖气味!”他拉长了声音喊,由于跑楼梯,急促而有些喘息。他发现了芩芩,使收敛了刚才那随随便便的样子,肩上的帆布口袋叮叮噹噹直响,走进来,直奔窗口去。 
  “嗳,先报告你一个好消息。”他严肃地对费渊说,声音里却掩饰不住兴奋和喜悦,“猜猜吧——” 
  “不知道”。 
  “我刚才听物理系的同学说,不久前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李政道博士来中国招考研究生,一下子就招去了四名呢,全是三十上下的年轻人,而且成绩都是名列前茅的。这说明中国人的智力决不比外国人差,只要努力,我们完全可以超过他们!”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呢!”费渊冷冷地打断他,摇了谣头,“又不是你考上,犯得着这么激动,你真是……唉……” 
  “你……”曾储似乎想说什么,咽回去了,有点扫兴,“来,借光!”他朝费渊摆摆手,挪了一下桌子,从那帆布口袋里掏出一把扳子,就蹲在暖气片旁边检查起来。 
  “这几天活儿忙吗?”费渊双手叉在腋下,问道。 
  “冷热水循环,总是这么样。还是忙点好,出全勤有奖金,加班有津贴……” 
  “噹噹——”他敲着暖气管,自言自语地说:“噢,得回去取点回丝。”他很快站起来,敏捷地一跳,油黑的短大衣碰掉了桌上的一本书。他弯下身去捡书,忽然问: 
  “嗳,老费,借到没有?” 
  “什么?” 
  “书呀,那本书。” 
  “嗬,不好借,等过几天再去问问。”费渊回答。 
  他点点头,轻轻地哼着一支什么歌,拉开门走了出去。 
  “西班牙有个山谷叫雅拉玛, 
  人民都在怀念它……” 
  他的嗓子不好听,但浑厚、低沉有力。芩芩觉得那歌子的曲调是朴实动人的……



“一个水暖工。”费渊有几分抱歉地对芩芩说,“他一会儿还来,没关系,咱们谈咱们的,不碍事。” 
  “水暖工?”芩芩大大地惊讶起来,“他管你借什么书呢?”芩芩凭着刚才楼下窗外所见他“雕塑”的雪人,在心里断定这个曾储是那种无论干啥活也会想出法子玩儿的小青工,还喜欢开一点不轻不重的玩笑,有时来点恶作剧,挖苦起人来准叫你不想再活下去。他这种人居然还借书么? 
  “一本经济理论的专著,你以为水暖工就不学无术?也许恰恰相反。现在有许多默默无闻的人,很象被不识货的工匠剔下来的碧玉,掩埋在垃圾里,也许会与垃圾一起被倒掉。这种悲剧不是已经发生过不少了吗?刚才那个人,叫曾储,比我小一岁,是老高一的学生,一个很不走运的人。噢,他新近刚进业余大学日语班插班学习,因为是这个学院的工人,老师给说了好话,否则进不去,象你们,不都是托人找了关系吗?” 
  “真的?”芩芩问道。她怎么记不起来有这么个“同学”? 
  门又撞响了,这回他好象为了表示礼貌,在门上“笃笃”地敲了两下。进了门,就把身上那件油腻腻的黑大衣脱下夹扔在箱子上,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芩芩留心地打量了他一眼。他的个子不高,结实而粗壮,两条胳膊好象充满了力气。他的长相很平常,小平头、四方脸,象一个普通工人,说不上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假如他走在街上的人群中,芩芩决不会对他多看一眼,只是他的眼睛很灵活,有一种聪颖而热情的光泽,使人感到亲切。他穿着一件干净的蓝工作服,胸着竟然别着一只金色的小鹿纪念章。小鹿的造型很美,撒开四蹄在奔跑……他似乎比他的实际年龄显得小些,内心的自爱又同他外表的随和那么不相称,这种不协调使芩芩觉得似曾相识,她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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