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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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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老者身子晃了晃,终于没有晕倒。一股子闷气憋在心间,想咳嗽胸中发堵,想呼喊舌根子发硬,他就那么平端着他的水火棍,一任眼角的浊泪满面流淌!这棍,是苦胆湾的吉祥物,也是他的身份、他的权威!是他用半生的身命塑起来的大贯爷、至今州川人仍尊敬着的大贯爷的像!从清末,到民初,到北洋,到驱刘,到老一军,到国民联军,到冯大人主陕,他孙老者的威作、他的公信、他的声誉、他的无畏、他的海量、他的平和,及至州川一地的安宁,往来兵匪的交涉打理,民事纠纷的评判合辙,流亡孤魂的安妥归葬,公役公粮官税的纳派等等,都在这一根棍上啊!    
    孙老者平端着这根棍,跌跌撞撞来到院里。天上暗云飞雪,地下茫茫无痕,他仰天悲泣,如丧考妣般呼喊:“天爷啊!天爷!”    
    忍最先跑了出来,她用头颈架着大大的胳膊,大声朝厦房哭喊:“饶姐!饶姐!”饶正换衣服,她要回一趟娘家,叫她黑手兄弟弄一根好木料,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水火棍。作为当家女人,她要按她的想法了结此事。她知道弄坏水火棍不是一件小事。    
    听到忍的呼叫,她一边套着蓝衫的袖子,一边跑出来。看到大大呼天喊地悲痛欲绝的样子,她才知道,弄坏水火棍简直是伤天害理!心想千万不敢把大大气疯了!


第三部分 崂峪庙崂峪庙(5)

    琴和大嫂十八娃也跑了出来,大雪飞扬中,四个媳妇同声喊着大大。大大是个好人,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村,为了上下州川,他亏吃得,苦受得,谁不说贤能的孙老者是大家的依靠!而今四个媳妇竟侍候不好大大反要他痛心受气,这苦胆湾人怎么容得?天爷怎么容得?    
    饶就长长地伸出胳臂,一边跑过来一边哭喊:“是我有罪啊,大大!”接着就扑通一声跪在当院里。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大嫂十八娃紧挨着饶跪下,忍跪下,琴也跪下……    
    四个媳妇跪了一行,大雪倾刻覆盖了她们,满身的洁白仿佛灵堂上的披麻戴孝。    
    院子里一片哽咽之声。    
    孙老者双手托棍僵在雪中,仰面朝天欲哭无声。毡帽子掉了,脑后的辫子散乱着,厚重的积雪使纷披的须发有了铁质的分量。    
    老三来了,海鱼儿来了,一个个铁青着脸,愤怒的目光压迫着四个惹祸的女人———校长孙取仁出现在院子,他身穿青布长衫,颈上搭着长围巾,头上戴着黑呢礼帽,足下踏着手工棉鞋,手中拄着一根柴棍……他目及之处,是四个女人跪着伏地痛哭,两个男人凶神恶煞僵立着,父亲雕塑一般,手里的水火棍断伤赫然!    
    他轻轻走了过去,轻轻拿下水火棍,轻轻弹弹积雪,突然一个转身背起父亲,一步一顿地回到屋里。老三和海鱼儿跟了进来,三个男人把老人放在炕上,捂上被子,又侍候上热茶。    
    老三捏着鼻子说:“二哥!”校长孙取仁无语,他僵硬地坐到老圈椅上。海鱼儿说:“二哥,四个嫂子去抬水———”校长孙取仁手一摆,有气无力地说:“不说了,你去城里叫老四,这么大的事,他得回来。”海鱼儿忐忑着说:“二哥,老连长派人来说有紧急军事,他脚上的伤没有好利索就连夜走了,这当儿,恐怕叫不回来吧?”    
    四个女人还跪在外边哭。    
    “这样———”校长孙取仁把他拄过的那根柴棍在地上一,很平静地说:“老三,你去,把院里跪着的,每人打二十棍。”    
    老三小名叫镢头,大号叫兴让,他一辈子只知道在庄稼地里下苦。这个一辈子在吃喝上只会推让的老实疙瘩,对屋里这四个菩萨似的女人,他哪里下得了手?四个女人都是好女人,她们到了这个家,这个家才像了个家。这么想着就嘴里嗯嗯,脚下却不动。校长孙取仁怒了,大声喝道:“去呀!”    
    老三接了柴棍,迟迟萎萎地走出去。院子里伏着四个雪疙瘩,四个雪疙瘩此起彼伏着发出呜咽之声。老三要把棍扬起来,胳膊沉得没有力。他把棍顶在心口上,喉咙里哽哽咽咽着,叫一句,哭一声:“大嫂,饶姐,二哥叫我打你们哩。”    
    雪堆里的哭声更加悲戚,饶姐扬起头来,一双泪眼放着光,她抽泣着说:“你就打吧,好兄弟,你就狠狠打吧!”    
    飞雪中棍子扬起又落下,持续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听着老三痛哭的老粗声,听着四个女人的长噎短气,听着外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打人声,孙校长仿佛看到麦忙天四个媳妇碾场簸糠的身影,仿佛听到四个女人并立一排打枷的声音……    
    校长孙取仁的脸上淌下两行热泪。    
    饶得到一个重要消息:老四孙文谦被老连长关了禁闭!而且据司令部传出的话说,腊八节之前就要将他解押省城,交冯玉祥的军事法庭审判!她赶紧跑到高等小学将这事告诉了丈夫孙取仁,孙校长听后大吃一惊,急问:“犯了啥事?到底犯了啥事?”    
    这是一个风雪之夜,陈八卦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孙老者的上房屋。饶赶紧上来侍候烟茶,又问他要不要生一盆木炭火暖和暖和,问他要不要再吃些蒸馍蘸蒜。陈八卦疲惫地靠在老圈椅里,他摇了摇手,有气无力地说:“你忙你的去。”饶就在屋角的板柜里找一点小米。琴这两天茶饭不思,只说想喝小米汤,她就把柜里的杂七杂八一件件翻腾出来,手里忙着,耳朵却灵醒,陈八卦说老四被关还要解押省城的话她全听到了。她心里慌慌着,拿了小米,轻声出门,到了厨房,手沉得拉不动风箱。好不容易熬好了小米汤,她就怯怯地舀了一碗给琴送过去。琴在炕上歪歪着,大嫂十八娃抱着小金虎和她说话。小米汤递上去,琴却说她想吃柿饼,饶又爬到牛圈楼上从瓦罐里摸出一把柿饼,跑到屋里递给琴,琴却嫌柿饼没潮霜,说血喇喇的不想吃。问她到底想吃啥,她把头顶在炕栏子上,半天不吭。大嫂就说:“十月怀胎苦是苦,可娃抱到了怀里天大的苦都忘了。我这后半生就靠金虎了,金虎是我的命根子。”说着又鼻涕眼泪地伤心,饶就赶紧说:“我是天天都想怀娃哩,可月月落个肚子空。”大嫂破泣为笑,说:“你不到学校去住,天天跟我睡我能叫你怀了娃?”琴噗儿一声笑了,大声说:“我要吃苎麻籽儿、苎麻籽儿!”大嫂说:“琴你该不是怀了个金狮子,咋尽要吃怪东西?”饶却犯了愁,说:“这苎麻籽?哎呀大嫂你知道村里谁家种过苎麻?”大嫂说:“这苎麻籽是个缺物,不过琴啊,我给你说,大烟籽嚼起来跟苎麻籽是一样样的味道。”饶就说:“对了,场房后檐墙下靠了好多大烟秆,我去折些烟头来。”说罢一阵风而去,片刻就折了一把回来,在手心里弹一弹,手心里就有了一些比籽麻还小的颗粒。琴拉过饶的手嘬嘴吱儿一吸,闭目咀嚼,连说:“好吃好吃,比苎麻籽还好吃。”大嫂说:“小时候,我经常偷吃大烟籽,那油油的味道比籽麻还香。”琴嚼着大烟籽,又要喝小米汤,又要吃柿饼。大嫂说:“琴呀,你这怀娃是享福哩,你饶姐怀娃娃了你要一样样侍候她哩。”琴就一把揽了饶,说:“饶姐比我妈都亲。”    
    饶的眼里噙着泪水,说:“妯娌姊妹一伙伙么,谁跟谁呢!”她没法儿告诉琴说老四在城里出了事,就连忙找个托词到学校去把实情告诉丈夫……    
    冒着西北风,陈八卦坐了兜子在州城和苦胆湾之间往来穿梭。几经赔情折脸,总算弄清原委:老四孙营长在红崖寺的事被人告发,老连长初步给他定的罪是“收受贿银,私放匪首”。孙老者就涕泪涟涟,说:“银子钱不是谁都能拿得起的啊,钱揣在怀里,祸就在尻子后头跟着。也怪我老糊涂啊,一方桌的银元我就心里发怯,可没想到这竟是老四得的黑钱啊!”陈八卦说:“如今这年头,仗打赢了,哪个不是军需拿车拉,银元拿筐挑?问题是老连长的痒痒在哪儿,你我心知肚明啊!”孙老者气哼哼地说:“咱不是给他答应了吗?开年了就送人上去,人不送走,咱就甭想安然。我一辈子给人合辙说事哩,我不知道啥是人情世故?”


第三部分 崂峪庙崂峪庙(6)

    孙老者把事情看开了,就托陈八卦去给老连长身边的两个参议使了银子。黑笔戳死人哩,案卷就在他俩手里。俩参议说了:“你孙家的事儿多啊!哎哎,你家老二当校长聘教员,再聘不到人也不能聘个文丐。这文丐沿门乞讨又顺手偷人,偷人还专偷贵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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