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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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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看不到小脚妇女了!民众们都知道了,谁家女子缠了脚就嫁不出去了!今秋,集市上的板栗很便宜呀,红薯柿子也丰收了呀,山外闹年馑,我们这里却五谷丰登,为什么哩?因为本届县府秉承了国父的遗志,天下为公啊……”    
    胡县长的讲话每一句都是喊出来的,内容却是些家常话。那些赶集做买卖的、行乞讨饭的、跛腿残疾的、流浪游闲的,都挤挤拥拥而来,争看县长的风采,静听县长的佳音,巴望得到一碗舍饭或一条裤带的救济……胡县长讲话之后,文艺演出在执勤兵士横着枪托对民众的推搡中开始。匡蓓指挥宣传队表演了齐唱《铲烟歌》、快板《烟葫芦子一长》、舞蹈《小脚推磨》、新编花鼓剧《妇女打夯》;县府警卫连表演了活报剧《唐靖儿挣罗》;等等。县商会的诸位先生还当场给宣传队捐了钱,匡蓓表示感谢并说宣传队将以此为基金组建县剧团,排演秦腔本戏,争取过年时在大十字广场公演……演出结束又进行了锣鼓巡游,胡传路县长走在队伍前列挥着小旗子喊三民主义万岁,后边的学生队伍、兵士队伍、民众队伍蜂拥而行,街两边的观众有拍手的,也有吐口水的。两条街道走过,天近黄昏,突然,队伍中有人喊出:“联俄联共扶助工农!”“反对四一二大屠杀!”“农会万岁!”    
    胡县长猛地止住步,拧头朝后,急问:“谁胡喊啥哩?谁谁?抓起来抓起来!”队伍立时大乱,兵士民众学生搅在一起成了一锅粥,乒然有了枪声,有了哭声。夜色朦胧中,胡县长头上挨了一棍……    
    孙老者从天竺山回来后,气色一日不如一日。被外甥绑票勒索后,家里的积蓄消耗殆尽,盖起的房子也没心思收拾。琴三天两头喊着要住新房,孙老者就叫海鱼儿担土和泥,把东头的一间隔成卧室,盘了炕,泥了墙,裱糊了顶棚,安了开窗,又燃了一堆麦草烟尘雾罩地烘着。琴说他一天也不愿在老屋里住,三哥和海鱼儿俩老男人睡过的炕上老有臭烘烘的脑油味儿,跟虎爱流黄鼻涕就是脑油熏的。所以这间卧室的墙皮一烘干,她马上就携跟虎住了进去。她还动员二嫂饶也在新屋里隔一间小房,饶说我就带金虎住在大嫂十八娃的老厦子里,旧炕上娃睡惯了,闻着他妈渗在炕席上被褥上的气息,娃能安生乖觉。其实,是饶怀孕了,她怕住到新屋里生土潮木石的沁了胎气。老三两口好说话,悄没声息地搬回有脑油味儿的老屋里,这里做过琴和老四的洞房,忍说老四当上团长了回来住在新房里,护兵也好站岗挎娃子也好服侍。海鱼儿把他的铺盖从场房搬到染坊,说我给咱看守新院子,固士珍的人来了我一摇椿树天兵天将就下来了。


第四部分 州河滩商县城(7)

    今年的柿子繁得压断了股,孙老者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背上背笼到村沿子外、后沟里的柿树行里去拾柿子。那些风吹落的、虫透了蒂柄的、老鸹过的、落在地上瞎了的烂了的,他统统拾回来,严严地捂到瓮里。琴说大大你拾烂柿子做啥呀,猪都不吃的。大大沉着脸不说话。饶知道烂柿子能做醋,她娘家就长年吃柿子醋,她就帮大大拾掇罐子拾掇瓮。腊月天里,柿子坯发得满屋里都是酒糟味儿,饶就帮大大把柿子坯握烂,留了“角子”,拌了麦糠,又压实捂严,盖上被子。待发热发酵了,又一天搅三回,直到均匀发酵,再翻出“角子”放凉,倒入过滤缸按实。再用清早担的新井水慢慢淋入过滤缸,两个时辰之后,抽开过滤缸底上的漏口,流出来的就是头茬醋,再把头茬醋回灌过滤缸,流出来的就是上好的柿子醋———“缸头”。待把“缸头”装入专用的“沆子”里用泥封了口,再滤出二茬的“缸桩子”、三茬的“缸底子”。一般醋家,“缸头”进城卖,“缸桩子”转乡卖,“缸底子”留下自家食用。城市里,一“趔子”“缸头”醋能卖到十多个麻钱儿,而转乡卖的“缸桩子”一“趔子”才三五个钱。“趔子”用竹筒做成,胳膊粗、五寸深。    
    苦胆湾人家,柿子顶一半口粮哩。阴历八月里过了“社”(秋分),柿子就变黄了。霜降以后,漫坡架岭的柿叶子火一样红起来。秋风吹过,红叶落尽,满树都是一嘟噜一嘟噜的金疙瘩。娃娃们上树摘上树摇,大人们拿竹竿夹。那些最大个儿的品种,窝窝、丰柿、母水花、社里黄、水冒啃,人们摘下来在夜里入锅和谷草一同温了,第二天上山割柴下地耕作学生娃子上学,携了三个五个可以当干粮。更有几个特殊品种:“烧柿”是在火里烧一烧就脱涩变甜,“办柿”是吃时在地上摔几下就立马可食,“半夜尿”是温水锅里暖柿子,一般品种到天明才糖化变甜,这种柿子是人半夜起来撒尿的时候就甜了;还有那些中型的品种,重台、板柿、干冒啃、镜面儿,主要用来削柿饼。一家大小围了竹笸篮用柿饼旋子削去表皮,然后扎成串子,挂房檐下晾成半干,又捏成扁平形状,入缸收藏。待春节前潮了“霜”,柿糖析出、柿饼洁白如玉时,担到集上出售,是年节里看望老人和发给拜年孩子的好礼物。而柿子品种中最小的数火晶、笆齿、十样景,人们摘下来掰柿片子、做甜炒面。家势好的人把大麦炒熟用软柿子粘成疙瘩,晒干磨面,食之如饴;穷汉家儿的甜炒面,是柿子拌熟糠,荒春上出门做活时,一碗糠炒面一碗稀糊汤手帕里包一笊篱软蛋柿就是一天的口粮……    
    孙老者的新房里,两大“沆子”的“缸头”和三大“沆子”的“缸桩子”顺后檐墙排了一行,海鱼儿和老三就知道他俩腊月天还要做啥活了。染坊上的生意孙老者抠得紧,海鱼儿和老三赶集摆摊子给染坊上收发了布,同时还要将两桶醋捎带着卖了,家里亏空得厉害,孙老者说攒一个钱是一个钱。三个媳妇贩花织布也大不如往年,十八娃走了,饶拖着笨身子,琴叫跟虎缠着,忍要见天做三顿饭,染坊上的活都是见缝插针着做,拉不开手了,孙校长就叫麻春芳喊几个护校队的学生帮忙。    
    民国十七年的春节过得冷清,一是老四没回来,二是校长东躲西藏不敢露面,三是饶年前就下身漏血卧床不起。    
    最不得安生的是掌家媳妇饶,她担惊受怕不说,操心劳累不说,要紧的是元宵灯节刚过完,下身的漏血就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她圪蹴在茅房里没有起来,待忍发现的时候,她身子底下掉下一个血疙瘩。忍赶紧喊琴,琴赶紧喊高卷,又叫来白顶子、帽根子,不用说,是“小月”了。海鱼儿跑得快,待他从陈八卦处取回“苜蓿籽麻油鸡蛋汤”的单方,这边老母鸡加红壳小米已经炖上了。饶蜡黄着脸躺在老厦子的炕上,金虎乖乖地偎在她的怀里,忍要抱他他摇头,琴要哄他他不去。孙老者拄了水火棍在门口巴望,众人扶他去上房歇息。他人歇息了,却心里沉甸甸地疼,就起身洗了手,在“孙氏历代祖宗大人神主”的牌位前上了一炉香,才在老圈椅上默头坐了,水烟锅拿在手里,也无力打着火镰……    
    孙校长被人找了回来,他问了食补单方,又捉手试了脉象,说好多了不当紧,众人才叹息着分别离去。校长脱去长袍,从怀里抽出两卷老书,慎慎地压在枕下,就囫囵着身子裹了被子睡去。    
    半夜里,突然一村的狗都叫了起来,孙校长刚翻身坐起,院子里就响了一枪,饶猛地推他一把,他拾起老书揣入腰里就跑,到老三小房外,脚朝窗台上一蹬,就身子跃起双手扣紧椽头,双腿一摆上了院墙……    
    老厦子里,有人一脚踏开炕头的撑窗,吧吧朝炕上开了两枪。一个黑影闪进来,手电的光影在屋里哗哗地扫着。饶合身子一滚,连被子带金虎一疙瘩窝在炕旯旮。一双大脚踩在炕席上,金虎的光脚丫子连踢带蹬,嘴里连哭带骂:“日你妈日你妈日你妈!”手电光扫过来,是一张惨白惨白的妇人脸,踩在炕上的大脚在娃娃的骂声中朝妇人脸上踢了一脚,又步子一跨蹦了出去。    
    上房门被踏开,几只火把在屋里照着。烟光火影中,孙老者问:“哪一个娃是固士珍?到我跟前来!”执火把的没人理他。翻箱倒柜的也没人理他,有人从阁楼上跳下来,手一挥,一伙人就呼啦啦出门而去。新房那边的院子里,手电光扫着了葫芦豹,胳膊粗一股黑头蜂立马就顺光柱扑了下来,有人吱哇一声喊:“跑啊,葫芦豹来啦!”    
    一瞬间,村里又恢复了平静。孙家的一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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