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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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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片指甲或是一根骨头断掉了,依然还是,总归当然是一个人。    
    于是小五一个人走进了洒着巧克力屑的霓虹灯大楼,在此之前他在厨房里面煎了一个荷包蛋,水斗里有一些菲菲残留下来的鸡毛菜叶子,锅子里是前一天晚上的鸡毛菜土豆汤。他想把这一切搞得像一个仪式这样的庄重,因为他在早晨的睡梦中从未感到耳朵边上有这样强烈的呼唤的声音,这个声音喊着:“再往上,再往上一点点,就是1993年。”直到他被菲菲咸咸的亲吻和箱子轮子在地上的摩擦声以及重重的关门声惊醒。屋子里面一片死寂,他看到窗台上面匡威跑鞋整齐地摆着,被太阳晒得好像真正的瘦削少年,他在认识菲菲之前从未感到青春的流逝,而现在时间好像是一下子就失去了控制。    
    他爬楼,想像着1993年台下水管道里面疯狂的流水声,它们呻吟着彼此碰撞抵触着奔腾在不为人所看到的地方,整个城市都在疯狂而隐秘地奔走着,似乎无人知道,那时候台风刚过去,整个岁月好像刚刚从水里面捞上来般青绿葱翠。而此刻是冬季,马路上所有的梧桐树叶子都掉光了,整个城市是白花花的,下午很寂静,道路宽阔无边却看不到人。现在,已经离开1993年那么远,脚手架都已经被拆除,旧了的玻璃覆盖在所有的楼房上面折射着太阳白色的光芒,听不到建筑工地的打桩声,而地下的管道密集得让老鼠们可以从那里到达任何地方,已经看不到整片整片的天空,也没有裸露着的钢筋水泥,只是从高楼们的间隙看见依旧在飞速奔走的云,正在发出压抑的叫喊声,无人听得到。小五穿着破了洞的牛仔裤,旧到烂的匡威跑鞋和湖蓝色的滑雪衫快步行走在稀有人迹的人行道上,他突然感到这里再次变成一个空城,如同他骑在15岁的自行车上面,扭头望向身后无人的马路,到处都是正在建造中的高楼,有打桩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空气昏黄充满了尘土的味道,但是没有人,那么澎湃,激动人心。    
    小五快速地走在巧克力屑霓虹灯大楼的楼道里面,每一层的楼梯都有一个天窗,冬季安静的阳光从那里照进来。他看看手表,现在离菲菲的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可以爬到楼顶的天台,然后站在那里看有没有一架正要穿过云层的飞机,那时候的天空该是橘红色的,云层是浑厚的灰色,而飞机斜向上45度,隔得那么远,或许完全听不到巨大的轰鸣声。他如此急速地爬着每一层楼梯,急不可奈地两步并一步,像只灵活的猴子般在无人的楼道里向上蹿,似乎每蹿上一层,时光就向后倒流一段,越来越接近1993年的黄昏。


第一部分:我和她遇见从未有过的灾难性大火

    耳朵里面的噪音突然变得巨大,那些梦中的喊声从未如此地清晰过,而且还彼此碰撞,似乎整幢巧克力屑霓虹灯大楼都在一个瞬间爆炸。他累了,喘着气,感到自己耳鸣,也不知道已经爬了几层,天窗里照进来的光线变成了一种迷离的颜色,耳朵里面还塞着音乐,此刻整个耳廓都疯狂地疼起来,分辨不出那些噪音是来自于耳机还是来自混沌起来的大脑。这可能是他爬过的最高的一幢楼,他依然可以闻得到早就已经被磨掉了的钢筋水泥的气味,他兴奋着直到脚已经彻底地失去知觉,只看得到旧了的匡威在颜色不可辨别的台阶上机械地挪动着,耳朵里的噪音把整个人都推向了颠峰。小五感到如果他最后推开了天台的门,一定会有巨大的风冲进他的身体,从每一个毛孔。    
    直到他最后推开天台的门,直到他最后推开天台的门。    
    是1993年的黄昏。    
    1993年的黄昏,少年小五穿着单薄的白衬衫,脱了胶的回力白跑鞋,爬上了一幢还没有建好的楼房。他闻见周围有燃烧过的牡丹香烟的气味,空气湿润,口袋里面的五角钱纸币也被他捏到泛潮,他在没有造任何遮拦物的屋顶一直呆到夜幕降临,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真正的火烧云,1993年的火烧云。天空的顶端是天鹅绒般的湛蓝,云层停止了小五司空见惯的急速奔跑,黑压压地沉积在一起,是这个城市所有的梧桐树一同烧着时才会有的颜色,而在靠近天际线的地方则是火红的,把远处和再远处的那些正在建造中的楼房都衬成了黑色剪影。于是少年小五在瞬间就感到自己的头发被烧着了,火一直燃烧到他身体的每根血管里面,在之后的冗长岁月里他都必须得奔跑和叫喊才能够阻止这把将要燃烧起来的火焰灼伤,他必须在奔跑和攀爬中感受从天台涌过来的风。这之后他都无法向任何人描述清楚当时的感觉,少年小五在空旷的楼顶站着,直到那道横跨整个城市的梧桐树之火突然隐没在漫天的漆黑里面。风无由地从四周涌起,1993的火烧云连带着那个夏天在那一刻宣告终结,留下眼眶干涩,浑身发抖的小五,在楼顶撒了一泡尿,却听不到任何的回声。    
    而这整个青春期都盘桓不绝的隐秘画面此刻就在巧克力屑霓虹灯大楼的天台上再次铺开,小五摒住了呼吸,时光再次退回到一个起点,当他以为那把梧桐树之火已经被无数的过路人彻底扑灭的时候,它们又神奇般地在这个黄昏再次出现。小五的鼻子里面充满了烧焦的梧桐树叶的味道,他站在天台的栏杆边,骄傲地望着横贯整片天空的火焰,感到他其实只是从1993年跨出来一天而已。    
    轰轰烈烈的城市,而战争和岁月才刚刚开始。    
    此刻菲菲的飞机正要起飞,低空地掠过整个城市,然后冲进云层。菲菲没有掉眼泪,她抱着布头小狮子坐在飞机靠窗的座位上面,把窗幕拉下,遮挡住黄昏时的西晒太阳,所以她看不到,在城市中央,巧克力屑霓虹灯大厦整个被大火烧着了,警铃声四起,弄碎了城市里所有人的耳朵,无数的人从大厦的旋转门里仓皇地逃出来,甚至被逼上绝路的人们从窗口中跳了出来,身体好像雨点般地坠落,真正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和呼救声,所有消防局的救火车都拉着警报从各条马路涌向这里。这是城市从未有过的灾难性大火,烟雾像蘑菇一般涌向天空,然后骄傲地横贯整个城市,而焦灼的火焰可以吞噬周围的梧桐树,叫嚣着光芒四射,宛若是1993年的火烧云。    
    这一切,少年小五却都没有看到和听到。    
    


第二部分:挪威小镇挪威的森林的主人

    挪威是一个小镇的名字。森林是一所房子的名字。大头是挪威的森林的主人。大头没有其他名字,在镇上,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都管他大头叫大头,好像他一生下来就是大头。大头很认真很严肃地保护自己的名字,把称谓当成荣誉一样信奉和忠诚,每当镇上某个骑在驴子上的路人举起手挥舞着叫大头的名字,大头就会像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用最诚恳和坚定的表情给予自我认定和感激性的回复。    
    大头的头的确很大,不止脖子上那个头,连块头,连拳头,都奇大无比。大头已经过了发育的年纪,却仿佛成长不完,每个头的体积都在不断扩大,每天都有不同程度的生长。截止到去年冬天,大头的拳头已经抵得过镇子上任何一个成年男人的头。而昨天大头路过哈玛干餐厅的时候,老板兼厨师长米克惊异地发现大头的头就像店里的烤全羊,横切一刀铺开了已经足足能盖满整张桌子。    
    镇子上的人都骑驴子,这是他们最原始也是惟一的交通工具。每家每户会有三头驴子,如果哪一家的田种得特别好,或者果树收成特别丰厚,或许还能拥有五头甚至八头驴子,那么他们就能被称之为大户了。大户并不多,从镇子的头走到尾,一共能数出六家大户——这很容易,驴子都戴耳环,而耳环上就刻着主人家每个成员的姓名,一个不缺。如果那家多了一个婴孩,那个名字就会在第一时间刻上去,只要驴子不死,耳环上的名字就会一直增加。    
    但有两户人家是特殊的,他们都是单身汉,都长得奇奇怪怪。比如大头。大头本来是有两头驴子的,12岁那年有一头被他骑得累死在了半路,为此大头哭了三个月,睡觉时哭,上街干活时也哭,颗颗硕大的泪水很快积成了河,就淹死了许多庄稼。后来大头哭够了,把死掉的驴子埋下地里,再把另一只驴子送给了当时镇上惟一没有驴子的人,也就是第二户特殊的人家。这个单身汉叫阿凡提,作为一户只有一口人的家庭,只拥有一头驴子并不希奇,但他的驴子很不一样,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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