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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君特·格拉斯:猫与鼠-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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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铁皮鼓》中的奥斯卡·马策拉特。 
  不期而遇使我们双方都很尴尬。在这条树杈乱蓬蓬地伸向天空、没有岔道儿可寻的花园小径上面对面地走近,不禁使人产生一种庄严得令人感到压抑的心情。那位法国园林建筑师的命运和洛可可艺术想像力把我们引向一处——直到今天,我一直回避那些根据善良的老勒诺特尔①的想法设计的、找不到出口的宫廷花园。 
   
  ①勒诺特尔(1613~1700),法国园林建筑师,曾设计了凡尔赛、圣热尔曼和枫丹白露的园林。 
  当然,我们立即就找到了话题。说话时,我一直盯着他的帽子。马尔克戴的是和其他人一样的青年义务劳动军制服帽。这种帽子实在丑得出奇:帽顶不成比例地高高耸立在帽檐上,通体都是那种风干的排泄物的颜色,虽然帽顶凹处的形状同礼帽相似,但两处隆起的地方靠得太近,以至于挤出一道有弹性的褶子,无怪乎青年义务劳动军的制服帽得到了一个雅号:带把手的屁股。这种帽子扣在马尔克的脑袋上显得尤其滑稽。尽管他参加青年义务劳动军之后不得不放弃留中分头,但他头上的分道却因此提高了一截子。我们俩好似剥去了通身之物,面对面地站在荆棘丛中。那个小淘气这会儿咚咚咚地敲着儿童铁皮鼓转了回来——老奶奶不见了——他绕着我们走了一个很有魅力的弧形,然后随着重重的鼓点走向林阴小径的尽头。 
  在我们仓促分手之前,我还向他问了一些诸如国赫尔荒原的游击战、青年义务劳动军的伙食、他们附近是否驻扎着少女义务劳动军等情况,马尔克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几句。我还想知道,他来奥利瓦区干什么,是不是已去看过古塞夫斯基司铎。他告诉我,他们那里的伙食还算说得过去,但没有听说附近有少女义务劳动军。他认为关于游击战的传说吹得有些过分,但也绝非捕风捉影。这次他是受中尉分队长的委派来奥利瓦区搞一些配件,出两天公差。“今天的晨祷结束之后,我和古塞夫斯基谈了几句。”他做了一个表明心情不愉快的手势,继续说,“他还是老样子,随他去吧!”我们开始移动脚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不,我没有回头看他。不相信吗?但是,“马尔克没有回头看我”这句话倒是毋庸置疑的。我的的确确曾经多次回头张望,因为再也没有人迎面走来,使我得到帮助,就连那个咚咚咚地敲着玩具鼓的小淘气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后来,我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推算一下总有一年多吧。不过,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没有见到你绝不意味着我会忘记你和你所努力争取的对称性。再说,也总有一些与你有关的痕迹:倘若我看到一只猫,无论它是灰的、黑的还是花的,我眼前立即又会出现那只老鼠。然而,我一直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应该去保护这只小老鼠呢,还是唆使那只猫去捉老鼠。 
  我们在海滨炮兵连一直住到夏天,经常没完没了地比赛手球。在家属前来探望的星期日,我们和常来的那几个姑娘以及她们的姐妹们在海边沙丘的草丛里或老练或笨拙地滚来滚去。我每次总是一无所获,直到今天我还是没有去掉这种优柔寡断、自惭形秽的弱点。还有什么事呢?分发薄荷卷糖,进行性病常识教育,上午讲授《赫尔曼与多罗特娅》①,下午操练98式卡宾枪②,书信往来,四味果酱,歌咏比赛……我们还在工作之余游到我们的沉船上去,在那里经常可以遇到一伙一伙逐渐长大了的低年级男生。我们之间少不了闹点矛盾。在往回游的时候,我们怎么也弄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使我们整整三个夏天都迷恋着那条布满鸟粪的破船。后来,我们被安排到佩隆肯区的八十八毫米高射炮连,不久又调往齐同肯贝格区炮兵连。当时曾经有过三四次空袭警报,我们连还打下了一架四引擎轰炸机。然而,从连部文书室开始,一连几个星期都有人坚持说敌机是碰巧击中的——此间,我们继续吃卷糖,讨论《赫尔曼与多罗特娅》,练习如何行军礼。 
   
  ①《赫尔曼与多罗特娅》(1798)是歌德的一部爱情长诗。 
  ②98式卡宾枪,一种的自动退壳和连续射击的马枪。 
  霍滕·索恩塔克和埃施比我早加入青年义务劳动军,他们俩都是自愿报的名。我在加入哪个兵种的问题上始终犹豫不决,因而耽误了报名。一九四四年二月,我和班里的大多数同学一道在临时教室里参加了相当正规的毕业考试,此后很快就收到了参加青年义务劳动军的通知。我这时已经离开了防空服务团,并有整整两个星期的空闲。我想在中学毕业证书之外再做笔别的什么交易,找人吊吊膀子。自然首先是去找图拉·波克里弗克,她已经十六七岁,只要是男的,她几乎来者不拒。但是,我运气不佳,甚至就连霍滕·索恩塔克的妹妹也没弄到手。我怀着颓丧的心情——一个表妹的来信使之略有缓和,她们家因遭飞机轰炸迁居西里西亚——到古塞夫斯基司铎那里辞行,并且答应从前线休假回来时为他辅弥撒。临别之前,他送给我一本新版《绍特》①和一尊小巧玲珑的铜质耶稣受难像——赠给信奉天主教的应征者的特制品。在回家的路上,我在熊街和东街的交叉路口碰上了马尔克的姨妈。她在大街上总是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谁也甭想躲过她的眼睛。 
   
  ①绍特(1843~1896),德国天主动本笃会修士,曾编撰了一本流传很广的《天主教弥撒书》,俗称《绍特》。 
  没等我们互相问候,她就像乡下人似的天南海北、喋喋不休地唠叨开了。倘若有行人走近,她就抓住我的肩膀,将嘴巴凑近我的一只耳朵。热烈的话语伴随着柔风细雨。她开始谈的净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譬如采购经历:“从前凭证供应的东西,如今也买不到了。”我从她那里得知:洋葱又缺货了,在马策拉特那里还能搞到红糖和大麦(米查)儿①,奥尔魏国肉铺还有一些油炸猪肉罐头——“全是纯猪肉的”。虽然我并未提示一个字,她最后还是言归正传了:“这孩子现在挺不错。他虽然在信里没有这么写过,但也从未抱怨过什么。他简直就跟他爹也就是我的那个妹夫一模一样。他现在到了坦克兵部队,在那儿可比当步兵活络多了,就是刮风下雨也不打紧。” 
   
  ①在小说《铁皮鼓》中,马策拉特家曾干过贩卖殖民地出产的农副产品的行当。 
  她的低声细语钻进我的耳朵。我得知了马尔克的新发明——他像小学生似的在每一封寄自前线的书信签名下面乱涂了一些图画。 
  “他小时候从来就没画过画,进了学校才学了点水彩画。我口袋里装着他最近的一封来信,这不,都被揉皱了。您知道吗?皮伦茨先生,好多人都惦记着他呢。” 
  马尔克的姨妈说着便将马尔克从前线写来的那封信塞给了我:“您读读吧。”可是,我没有读。信纸捏在我没有戴手套的手指之间。从马克斯·哈尔伯广场刮过来一股旋风,呼号不止,势不可挡。我的心顿时像鞋跟跺地一样狂跳起来,简直都能将门踹开。七个兄弟①纷纷在我心里开了腔,但没有一个愿意把说的话记下来。虽然雪花飞扬,而且那张灰褐色的信纸质地很差,但信的字迹却清晰可辨。坦白地说,我当时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我只是两眼直愣愣地出神,并不想去看看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没等我将那张沙沙作响的信纸拿到眼前,我就已经知道马尔克又在大显身手了:在整洁的聚特林字体②下面,歪七扭八的线条组成了一幅素描。十三四个不同大小、扁扁平平的圆圈排成一行,因缺少底线显得不太整齐;每个圆圈上面有一个乳房似的鼓包,从鼓包又伸出一根约有拇指指甲长短的小棍,耸立在圆圈上方并向信纸的左上角扬起。这些坦克——尽管这些素描十分拙劣,我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苏式T34型坦克③——差不多都在炮塔和车体之间有一个小小的标记:标明中弹部位的小又儿。画者考虑到在看这幅素描的人当中恐怕会有一些反应迟钝者,因此还在这十四辆——总数大概如此——用铅笔绘制的T34型坦克上,又用蓝色铅笔醒目地打上了超出坦克尺寸的大叉儿。 
   
  ①隐指格林兄弟的童话《七只乌鸦》。七个兄弟全部变成了乌鸦,他们的小妹妹走遍天下,终于在神奇的水晶山将他们救了出来。 
  ②聚特林字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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