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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处女的感情-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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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像个孩子似的!”——便想起了在舞场里的电梯里,她一见到我便倒在怀里哭出来的模样。那么地倚赖着我啊!    
    给她盖上了一层毯子,我用冷水洗了一个脸,把自家儿当作她的父亲,当作她的哥,跑去关了电灯,坐在沙发里,连衣服也没脱,睡了。做了一晚的梦:梦着坐飞机;梦着生了翅膀,坐在飞机上再往上飞去;梦见溜冰;来了,梦见自家儿从山顶上滑下来,嘶的一下子,便睡熟啦。后来又做起梦来,梦见一只蚊子飞到我鼻子里,痒得厉害,拿手指去捉,它又飞了出来,一放下手,它又飞进去啦,临了,我一张嘴,打了个喷嚏,睁开眼来,却见一只眼珠子狡黠地笑着。她蹲在我前面,手里拿了细纸条,头发还蓬乱着。    
    “坏东西!”擦了擦鼻子,打了个哈欠。    
    “你在这儿睡了一晚上吗?”    
    “床上不是给你睡去了吗?”    
    “衣服是你给我脱的吗?”    
    “我解了五十多颗扣子呢!”    
    “为什么不替我把短裤和Corset也脱了,给我换上睡衣呢?你瞧,不是很容易的吗?在这儿一解就行了。害我一晚上没睡舒服。”    
    “换了别人早就给你脱了。你看,我是在沙发上坐了一晚上的。”    
    “亲爱的!”忽然捧了我的脸,吻了一下,叫我把眼皮闭上,便又睡熟咧。再醒回来时便不见了她。    
    晚上回来,袋里的钥匙怎么也摸不到,便叫侍者开了门。房间里铺满了一地月光,窗纱是那么地皎洁,窗是一个静静的星空,床那儿黑得可爱。也不想开灯,换了睡衣,在黑儿里边抽了支烟,看得着月光移到床上去,照得半床青。走到床边,躺下了,一只手伸到里床去拉被,不料却触在一个人的身上,给吓得直跳起来,却给她把一只胳膊拉住了。黑儿里是一个窗纱那么皎洁的人体,没有Corset也没有短裤。    
    “今天没喝醉,在这儿等了好久了。”    
    “早上是你把我的钥匙拿去的吗?”    
    我又躺了下去,昨天的酒又从下部冒了起来。    
    三    
    吃了早饭,坐在窗前看报的时候,忽然接到了一个女子声音的电话。“大概又是离婚案件吧?”——那么地想着拿了电话筒。    
    “袁律师公馆。”    
    “吓死我了,袁律师公馆!”    
    “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    
    我听出来了,是Craven “A”的清脆的,带着橙子香的声音。    
    “你吗?”    
    “为什么不来看我?”    
    “唔……我……”我真的有点儿忘了她了,因为近来刚接到了三件争遗产的大讼案,实在忙得不得了。    
    “别唔呀我的,马上就来!”    
    “在电话筒里给我个吻,我就来。”    
    电话筒里啧的一声儿,接着就是笑声,一面儿便断了;我再讲话时,那边儿已经没了人。    
    (啧啧啧啧啧)    
    这声音雷似的在我脑子里边哄闹着,我按着她写给我的地址,走到法租界很荒僻的一条马路上。找到五十八号,是一座法国式的小屋子,上去按了按铃。右边一排窗里的一扇,打开了,从绿窗帷里探出一颗脑袋来。    
    “咪……!”学着猫叫,冲着我喷了口烟。    
    我走到窗口,她却在绿窗帷后面消隐了。爬在窗外,我喊:“慧娴!”    
    “咪……!”她却亭亭地站在门口,穿着西服,圆领子给晨风吹了起来。    
    走到门口,她便拉着我的手,非常高兴地跳到里边客室里去。很简单的陈设,一张长沙发,两张软椅,一只圆桌,一个壁炉,一张小几,一只坐垫放在地上,一架无线电播音机,一只白猫躺在壁炉前的瓷砖上,热得伸着舌尖。从绿窗帷里漏出一丝太阳光来,照在橱钟的腿上。这是一个静寂的六月的早晨。我坐到软椅上:    
    “你好吗?快乐吗?”    
    她把坐垫拿过来,孩子似的坐在我脚下,抬着脑袋,鹦鹉似的说着话:“真是寂寞呢。又是夏天,那么长的夏天!你瞧,全出去了,我独自个儿在家里抽着烟。寂寞啊!我时常感到的。你也有那种感觉吗?一种彻骨的寂寞,海那样深大的,从脊椎那儿直透出来,不是眼泪或是叹息所能洗刷的,爱情友谊所能抚慰的——我怕它!我觉得自家儿是孤独地站在地球上面,我是被从社会切了开来的。那样的寂寞啊!我是老了吗?还只二十岁呢!为什么我会有那种孤独感,那种寂寞感?”    
    “所以你有了这许多Gigolo吗?”    
    “Gigolo?是的,我有许多。你瞧!”把桌子上的一本贴照簿拿给我,便跑着去啦。    
    打开那本厚厚的贴照簿,全是在阔领带上笑着的男子。我正在翻。她拿着只精致的小银箱,一杯鲜橘水,一盒糖跑来了:“你瞧,这小银箱里的东西。”银箱里是手帕和信札,在那褪色的绢上和陈旧的纸上有些血画的心,和血写的字。“这许多人!有的说,要是我再不爱他的话,他要自杀了,有的说预备做独身汉,有的预备憎恨着天下所有的女子……可是要自杀的到现在还健康地活着,到处跟人家说:‘那么Cheap的!值得为了她自杀吗?’预备做独身汉的却生了子女,预备做女性憎恨者的却在疯狂地追求着女性,一面却说:‘我从前爱错了,会去爱上了那么Cheap的一个女子!’男子全是有一张说谎的嘴的,他们倒知道轻视我!他们不是找不到女朋友的时候,不会来找我的。说我玩弄他们——他们是真的爱我不成?屁……那么的寂寞啊!只有揪着头发,默默地坐着,抽着烟。”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枕在我膝盖上,撅着嘴。    
    “好孩子,我还是爱着你呢!”抚着她的头发。    
    “我不信。”忽然回过脑袋来,跪在地上看着我,扯着我的领子:“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    
    她便竖直了身子,胳膊围着我的脖子,把我的脑袋拉下去:“真的吗?”把身子全挂在我的脖子上面,摇着我的肩膀:“可是真的吗?真的吗!”    
    轻轻地在她嘴上吻了一下:“真的!”    
    她一动不动地,紧紧地看着我的眼珠子。    
    “你不信吗?”    
    她放了手,忽然断了气似的,坍到我腿上,脊梁靠着我的膝盖:“我不信。他们说我Cheap!Cheap!他们说我Cheap!”青色的寂寞从她脸上浮过,不再做声了,像睡熟了似的。    
    她的腿伸在前面,脚下的两只黑嘴白海鸥,默默的。    
    我懂得这颗寂寞的心的。    
    《初夏的最后一朵玫瑰》从她嘴里,又像是从海鸥的嘴里漏了出来,叹息似的。    
    没有人怜惜她颊上的残红,    
    没有人为了她的叹息而叹息!    
    四    
    为了解决三件争遗产的大讼案,我忙了一个多礼拜,又到南京去了一次。去南京的时候,我在车站上打了个电话给她,想告诉她我回来后就去看她。不料打了五个电话,那边老说是姓夏,末了一个,我把她的电话号码说出来,问是不是这个号码。    
    “是的。是三八九二五。”    
    “是法租界姓余的吗?”    
    那边过了一会才说道:“是的,你找谁?”    
    “我找慧娴。对不起,烦你去请你们的小姐来听电话。”    
    “我们这儿没这么个人的。”便断了。    
    当时,我因为急着搭车,也没再打。从南京回来后,我在房间里的桌子上看到了一封信,是大前天寄出的邮戳,拆开来时,里边是一把钥匙,和一张很小的素笺。    
    黑猫:    
    我去了。我相信世上大概只有你一个人还会记着我吧!    
    Craven“A”        
    我坐下来,在桌上拿了支Craven“A”抽着,从烟雾里飘起了一个影子,一个疲倦的,寂寞的,半老的妇人的影子。    
    这是初夏的最后一朵玫瑰,    
    独自地开着;    
    抽完了烟,我便把那把钥匙放到一只藏纪念物的小匣子里边。我预备另外再配一把钥匙了。    
    一九三二年,二月,二日写。        
    (选自《公墓》,上海现代书局1933年6月初版)


夜总会里的五个人夜总会里的五个人(1)

    一 五个从生活里跌下来的人    
    一九三二年四月六日星期六下午:    
    金业交易所里边挤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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