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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身子轻起,就被他稳稳的抱在了双臂间。沉络一手搂在江采衣背后,一臂托着她的腿弯,缓缓走下了台阶,径自往御辇走去。
他那样安静,那样缓慢,手臂那样稳,似乎是害怕一个微小的轻颤都会伤到她。江采衣乖巧的依偎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月白中衣一侧,手掌下是他心口难以察觉的起伏鼓动。
“皇上,”她轻轻一叫,他的手臂就更紧了一些,仿佛是护着一个轻薄的琉璃瓷胎,江采衣笑了一笑,便侧头枕在他肩上,不再说话。
两人身侧被朱红长椽支起的青玉竹帘在饱含雪气的风中碰撞,如冰珠雪玉溅落,清脆入耳。天空云层浓白,往深灰里聚了聚,然后零星飘下夹着冰珠的小小细雪。
周福全吃力的撑着长长的三十六竹骨绸伞跟在二人身后,大殿里头的侍膳总管太监见皇帝起身,赶忙喊了一声“撤————”
声音的调子拖得长长的,泛着安宁慵懒的意味。皇帝都离开了,这宴席自然就散了。众位嫔妃侍女们不能越过皇帝去,只得齐齐跪在殿外恭送圣驾。
大红宫柱和窗棂缝隙透出暖红的烛火,光影铺在青石阶上,满目斜风细雪,湿润冗长,石阶柔润的泛着青黑色的湿漉色泽。
大绸伞遮不住雪,就有小小的雪花沾在眼皮上,清清凉凉。江采衣看着皇帝碎光中弧线优美的下颌,忽而就有些眼酸,眼前恍然模糊了一片清淡水光。
……想不到,你竟然这样高兴,这样高兴。
她在他的怀中,只有她能感到他手臂的细微颤抖,能感受到他异乎寻常的心跳,能感受到他颈侧陡然升起的灼热温度。
世间有一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可我知道,这一刻,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爱你。
……
被捧凤凰一样捧回紫宸殿的龙床,江采衣满面红晕的靠在品红大提花背垫上,仰头看着床畔挽着纱幔,艳色逼人却神色凌乱的皇帝陛下。
小心翼翼的侧坐身旁,沉络几次举起手想要碰一碰她的小腹,却停在半空中,犹豫着不敢放下。
“他还很小,”江采衣眨了眨眼,握住他的手缓缓贴近肚腹,然后轻轻把他的掌心贴在了小腹处,一阵暖热,“皇上,我也是昨天才刚刚知道。太医说……长得很好,脉象又沉又稳。”
太医院老医正是几十年的杏林高手,这么早的孕息,一般的大夫是诊不出来的。不过,江采衣这一胎脉象清晰稳健,她又嗜酸,望闻问切一番,便毫不迟疑下了定论。
殿外,宫人见起了雪,忙忙的收了窗,拢了门。雪花堆了薄薄一层在窗棂上,润白晶莹,细雪敲在明纸上,发出盐粒般的沙响。不知道是哪个小宫女惊喜的叫了一声,“快看!红梅开了。”
殿内,一片静谧。沉络眉目间温柔的不可思议,轻轻覆着那个小生命生长的地方。
父母对于儿女的深情因何而起?何时开始?恐怕没有人能够确切说得出来。这一种感觉难以描画,骨血的魅力沿着指尖蜿蜒而上,满满充斥着胸腔。
少年登基的那一刻,君临天下的那一刻,于沉络而言,全部加起来也渺然如烟,此刻,没有什么比得上掌下那一片温热的脉动。这小小的孩子,不仅是北周的皇嗣,不仅是承载了皇家寄托于期望的皇子,更是他的爱人和他最紧的牵系,一个具体的、实实在在的生命。
灯火星星,人声杳杳。
殿外,冬日的寒梅挣开花托,绽开花瓣,怒放出一片烈艳的热闹盛景。殿内,烛火如水,新的生命在父母的欣喜和期盼交织中,慢慢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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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没人睡得好觉。
第二天打早,宫里便是一派忙碌景象。太监宫女们全部早早起身挽起袖子干活儿,把宫里积着的冰雪全部统统打理干净。
凡是宸妃娘娘要走的道,必须日日撒盐,再用热水泼过几遍,保证半块冰也不会结才行。
皇帝亲口下旨,不许宸妃再坐人抬的轿辇,免得轿夫脚滑跌跤,改用四轮铜轴马车。
内务府总管特别体人意,知道皇帝陛下的意思,立马举一反三,将御花园里滑溜溜的鹅卵石、绊脚的尖锐景观统统收起来。哪里的路崎岖难行了?立刻大青石板夯实垫平!湖畔水边,派人目不错珠的盯牢!太高的楼阙,暂时封掉!老旧楼梯全部拆掉,换成铜铁箍木结构!————有钱,任性!
撒在外头的御医也全部召回宫内,各式各样的药材食材流水一样涌入太医院和御膳房,太极宫特意辟了个偏殿,住着宫里最有经验的老嬷嬷们。
这阵势摆下来,不用内务府通知,各宫小主早就吓得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在宫里随便乱逛:现在御花园、太液池都属于高危场所,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宸妃、磕碰了龙种啥的,全家老小就别活了!于是,人人安生呆在西四所那片地方,互相串个门、抹个牌、聊个天,算打发日子。
立威是立威,治家是治家。江采衣并没有搞得六宫噤若寒蝉的意思,宫里头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再弄得这么战战兢兢,人不是要难受死了?
“本宫身体没那么娇弱,”召来了内务府总管,江采衣吩咐,“十月怀胎,日子还长,你们总这么绷着,哪里受得了?本宫不紧张,都被你弄的紧张了。以后宫里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妹妹们愿意去哪个院就去哪个院,都别拘着。”
这才算是把六宫给解禁了出来。
只是,江采茗不在此例。她就是个宸妃心头的钉子,江采衣什么时候看见她,什么时候不痛快。那宸妃娘娘不痛快了,肚子里的小皇子能痛快?
所以,茗昭仪您呐,就呆在雀阁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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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个月腊八大婚,皇帝的采纳礼和大征礼已经行过,按说,江采衣这个时候是待嫁之身,应该住回江府,等待大婚后再迎入宫。
可惜皇帝究竟是舍不得,硬是下旨要把人留到腊月初一。江烨自然一声也不敢吭,开了府门任皇家工匠来修葺府邸。
榖圭七寸,天子以聘女。
准皇后人虽在宫中,但待嫁的一应金银器物,圭璋玉玩都不能少,早早的就全部运入了江府。
江采衣原先的闺房是重点修葺对象————涂朱结彩,盖琉璃瓦,撑华栋雕梁,方显皇家气派。工匠们加班加点,将那座二进的小院儿直接改成了高达五层的纯红绣楼。
负责侍奉皇后和凤辇送嫁的宫女嬷嬷也已经全部到位,忙着打理准皇后的嫁衣凤袍、妆奁头饰等等。
江烨下肢不良于行,心口淤血未散,却还要硬着头皮应付朝中同僚一波接着一波的贺喜。每天门前车水马龙,宴如流水,他实在身心俱疲,却必须能强颜欢笑,不敢露出一点不耐。
这么热热闹闹的折腾,自然全府上下都看在眼里。
宋依颜挺着肚子,被囚禁在佛堂里,看着江采衣闺房处红艳艳的热闹气象,恨得咬碎了牙,几日过去,眼珠子都熬成了血红色。莺儿最乐得落井下石,时不时的派人吹风送话,说宸妃如何得宠,婚礼安排的如何盛大,偏偏一句不提江采茗。
江采衣要立后,又是如此风光无限的架势,想也知道茗儿在宫里的日子是多么难过!宋依颜都要急疯了,可自从她当面和江采衣撕破脸之后,江烨是彻彻底底厌弃了她。若不是念着她五个月大的肚子,宋依颜怕是命都保不住,现在她哪有能力去帮助江采茗?
宋依颜咬着牙,额头铜铁一样狠狠捶着窗棂,目呲欲裂。
……
就算是怀了孕,江采衣的事情也不少。
新皇后整顿宫务,直接削掉了宫里不少额外开支。
各宫小主只许领内务府的份例,不许从宫外私带银两体己;宫里所有开支分门别类,记账入库。一应采买必须和街市物价挂钩,内务府设立检察官,绝不允许虚报物价、揩油拔毛的事情发生。
布料、金银、宝石有用不完的,入“余库”。贵重物品要贴标编号,每月一结,每季一审,账面码的清汤寡水儿,一缝隙的油星也漏不出去。
往日里,那些大太监、大总管们总是明里捞暗里抢、报虚价、偷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