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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字 作者:张洁-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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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气体,等面包冷下,里面的发酵气体散尽之后,面包的醇香才能全部发挥出来。当然也不能太冷,以刚刚冷下最好。外皮要薄要脆,内里则须松软有弹性……”
  他也会披着灰色开襟毛衣,在邹家跑马地大洋房的花园里摘几朵花送给邹太太;当然不能是玫瑰——邹可仁是留学美国的人,知道男人送女人玫瑰不同寻常的意思。邹太太便似笑非笑地说声“谢谢!”
  邹太太是很西化的女人,常常组织跳舞、野餐、pady什么的;和男人的交往伸缩自如,总不会弄到西化的邹可仁颇有微词的地步。陪邹太太——起上街买东西的时候,顾秋水会恰到好处地给邹太太拿着大衣,提着大包小包购来的物品,开汽车门、商店门、家门、……
  顾秋水有足够的聪明,如何做个上流社会的人本就是他的兴趣所在,而且样样做得不着痕迹。
  尤其“马屁术”已修炼得炉火纯青,秘诀之一就是用无伤大稚的不恭,调剂拍者和被拍者的难堪,既不让自己太过尴尬,也不让被拍者非常肉麻。
  马屁如果拍得一览无余,不但让旁观者嗤之以鼻,被拍的屁股也会感到不适,反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甚至会被马尥上一蹶子……好比对邹可仁那些附庸风雅的诗作,顾秋水从来不是拿来就肯定,而是沉吟良久,反复吟诵,然后指出三分不足七分成绩。他真是没有枉赴一趟延安,至少对这个日后无限发扬光大的“三七开”心领神会。于是邹可仁就觉得那七分成绩真是成绩,以为自己果然满腹诗才,至少在考虑留不留用顾秋水的时候,又为他增加一个百分点。
  顾秋水实为刚烈之人,不似有些人天性如此。所以他的马弁做得有点悲壮,马屁也拍得有点悲壮,表现在做马弁和拍马屁这种毫无尊严可言的卑微里,能尽力为自己营造出一点廉耻之心,以抚慰自己的刚烈。
  
  3
  
  叶莲子和吴为的到来,等于宣布了顾秋水单身贵族的破产、情人变心,还不算十分可怕,因为身上没有责任,不必为推卸责任撕破面具,说走就走,轻装而去,说不定还会“留下美好的回忆”;丈夫变了心,那才真叫可怕,如果身上那个责任又赖皮赖:脸不肯放手的话,为了卸去身上那个责任,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要说兵痞顾秋水,就是绅土胡秉宸在与白帆或吴为离婚时,同样心黑手辣,只不过上等人,上层人胡秉宸,比兵痞顾秋水多子一些文明的教化。所以他才会情不自禁地对万水千山而来的叶莲子兜头一问:“你怎么来了?”
  眼睛很“毒”的叶莲子,事情临到自己头上却变成了“睁眼瞎”,竟然以为顾秋水会为她千里寻夫的壮举大张手臂、欢呼雀跃,没想到却是一‘句“你怎么来了?”于是她的千言万浯、千辛刀·苦,一下噎在嗓子眼里出不来了,并且从此卡在嗓子眼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顾秋水无奈地对叶莲子笑笑,表示出对他这份不得已的责任宽宏大量的默认,说:“走吧,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领着他的这份责任离开杂志社,叶莲子抱着吴为紧紧跟上”顾秋水提着箱子低着头在前面紧走,也没回头看一看抱着吴为的叶莲子能否跟上他的步伐,叶莲子这时才好在顾秋水身后,放眼打量思念了四个年头的丈夫。顾秋水越发地潇洒了,脚上穿着棕白两色的镂空皮鞋,极薄的开身毛背心里是熨烫得……个褶子也没有的衬衣。以叶莲子在包家练就的洗烫全活把势,一眼看出那衬衣熨得非常专业,却没有作那大多数女人在这种时候顺理成章的猜想:谁给他熨的?衬衣束在裤线笔直的裤子里,连皮带也“香港”起来,不像从前扎的皮带,是从武装带上拆下来的,总离不了当兵的味道,头发倒还像从前那样梳得溜光,从中间分开,墨黑墨黑的。
  印果说四年前不论顾秋水怎样修饰,看上去也不过是包天剑的马弁,现在却看得出是个风华正茂、独立自主的男人了。就看他的步伐吧,虽然还似长期军旅生涯中练就的机械、分明、快慢有致,却多了点任性无序、趾高气扬。吴为的小眼睛滴滴溜溜地转着,指着街边的食品小摊,咿咿呀呀地说着:”妈妈,妈妈。”
  顾秋水像是没有听见,一直朝前走着。要是顾秋水不停下来给吴为买点什么叶‘莲子也不敢提出给吴为买点什么。她只好一边亲着吴为的脸蛋,一边看着顾秋水的背影说:“小孩子没别的事,老想吃。”以为这样一说,顾秋水怎么也得停下来给吴为买点吃的。顾秋水倒是回头看了一眼,但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叶莲子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又为这样解释吴为的要求心里充满歉疚。
  孩子可不是饿了!从下船到现在,吴为不要说一口饭没吃过,就是一口水也设喝着,小孩子不像大人,肚子太小,本就储存不了多少东西让时间消耗。叶莲子左右为难着,一为难,脸上就显出恍惚、尴尬的呆笑。顾秋水就想,怎么从前没发现地这样呆笨!
  他们过了大街又穿小巷,然后向山上走去,繁华的香港就在她面前渐渐掀开荒凉的一角。
  到了山上,顾秋水又领着她们左拐右拐,最后进了一栋摇摇欲坠的小楼,想必就是他的住处了。不过叶莲子并不在意,什么样的苦日子她没有经过?她只是惊讶繁华的香港,居然还有这样的危楼。她抱着吴为,跟着顾秋水往楼上走去,一直走到平台,放眼一望,香港尽收眼底。眼底一栋栋密密麻麻的小楼,每栋楼顶都有后加的与棚子差不多的房子,或悬空延伸,或摞了一层又一层,像是孩子的手越搭越高而又岌岌可危的积木。
  顾秋水就在这个平台上给她们租了一间“积木”,说棚子也无不可。
  不知叶莲子是真没有觉悟还是“鸵鸟政策”,对眼前的微妙形势硬是一个没有感觉,甚至问道:“这地方怎,么会叫香港?”顾秋水看不上眼地说:“叫香港就得香吗?”
  “呃?”
  叶莲子拧着眉毛,瞪着一双顾秋水当初觉得秋水盈盈如今却觉得大而无当的眼睛,显然还是不明白香港为什么不香的道理。
  “你叫叶莲子,就能当莲子吃吗?”“嗯。”好像明白了,再四下里望望,又不解地摇摇头,说,“香港!”顾秋水就觉得刚才的话白说,这样的脑袋能装进什么?想想和她度过的日子,早该明白地可不就是个想上什么就一门心思、不管对错地想下去,任什么也不可改变的人吗?把她们撂下之后,顾秋水说:“你们就住这儿吧,我还得住在社里,因为这里离社里太远,我的工作又常常在晚上,还是住在社里方便。”叶莲子想,真是太远,走了好久、好久呢。她就点着头说:“是呀,太远。”
  顾秋水又说:“你们先歇几天,有话过些天再说。”
  叶莲子说:“快忙你的,别耽搁了公家的事。”看到顾秋水一副重任在身的样子,心里着实为他自豪。顾秋水也没有问叶莲子一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困难,一路上可是辛苦或安全,手里有没有钱……撂下她们母女扭头就走了,干净利索,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就像离开北平那天一样,又是一个大子儿不留,有关她们母女日后怎么活下去的话也一句不提,而叶莲子也像那天一样,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她并不明白,顾秋水如今的不闻不问,与那时的不闻不问,性质已完全不同。只想:对,他忙。而月.他不是说了“有话过些天再说”?只有一点遗憾,顾秋水总该回头看她们一眼……却没有。顾秋水想想也觉得奇怪,这个四年前让他难舍难分的女人,为什么现在对他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了?尽管杂志社的同仁都说,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太太……坐在地上的吴为不安静起来。
  叶莲子这才想起顾秋水也没亲亲、抱抱吴为,也没跟吴为说句话……她为吴为感到了委屈,忙哄着她说:“噢,对,对,我们要吃饭了,要吃饭了。”
  顾不上安置行李,她先带吴为下了楼,在小街的大排档上指指点点买了两碗盖浇饭。买饭这件小事给了她一点信心,她想,虽然不会说广东话,饭也买来了。
  晚上睡下之后,从隔壁传来放屁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也许什么人有肠胃病,这才发现与隔壁人家只隔了半截墙,如果高一点的个子,伸头就能看到她们的一切日常细节,简直就像住在同一间房子里,好在香港男人个子都不算高。
  颐秋水的“有话过些天再说”,一过就是十多天。
  叶莲子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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