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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字 作者:张洁-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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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是吴为得了风湿性心脏病,而且病情发展很快,军代表马上和医院联系,让吴为住进医院,病情很快得到了控制。直到治愈出院,叶莲子没有为一分钱操过心。她老是说:“要是不解放,吴为早就没命啦!”叶莲子对共产党感恩戴德,也以叶家翻身的事实教育着吴为。在她退休前的几十年里,孜孜不,懈地追求着进步,以成为共产党中的一员为至上的荣幸。
  她拼却全力奔向那个目标,也确实接近了那个目标,但在最后的冲刺中被拦在界外,并且永远不知道她被罚“出局”的真相。
  零菰村解放的第二天,马文忠就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两年后回到学校,向全体师生作了题为《英雄平叛四川残匪》的报告。那时候叶莲子还没离开零菰村,回想当年马文忠“借”钱的往事,只能是一片迷茫。
  二十多年后,还有一场叫做“文化大革命”的政治运动。据地理赵老师揭发,秦老师曾在国民党空军服役并计划劫机飞往台湾,秦老师因此被革命小将打断了腿。按说折断一条腿本不是大不了的大事,秦老师又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当他还是一名国民党空军士官生的时候,就在篮球场上断过一条腿。但在革命风暴中折断的这条腿,却未能得到及时的修复,于是伟岸的秦老师变成了一个侏儒。“文化大革命”后期,一度被废黜的政治力量回归原位,地理赵老师从革命变成反革命,妻子与他离婚,又祸不单行地得了癌症。秦老师虽然拖着一条未能修复的断腿,照顾病床前亲情空缺的赵老师,却无法使他免去疼痛的折磨。赵老师离世前时那些日子,疼痛至极的惨厉哀号响彻整个病房,听者无不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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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漏题事件之后,吴为害怕了人。
  她那独来独往的行径便始于此。
  就连乡里人忌讳和厌恶的乌鸦,也比人更让她感到可亲可近。
  冬日的黄昏,她常常站在丹阳观下的寒风中,对着远处的水坑以及水坑那边越来越朦胧的景物发呆。只有乌鸦的黑翅在天空中掠过时,她的思绪才随之流动起来。一阵寒风把另一阵寒风逼进乌鸦的喉咙,又在它们的喉咙里化作一种叫做“寒”的气味飞出。吴为正是在零孤村冬日黄昏的乌鸦喉咙里,嗅到了那种叫做“寒”的滋味。除此,她再无从领略那种叫做“寒”的东西。
  那时候的乌鸦也多,一阵阵乌鸦,黑压压地一片过来了,又黑压压地一片过去了,很成阵势。
  特别在傍晚,乌鸦的聒噪给暮色添上多少凄迷,而不是乡里人所说的霉晦。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到傍晚它们就没有了主意,到处找而又老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它们在黄昏的暗影里彷徨着,黑潮般地刷——过来了,刷——又过去了。
  它们一次又一次投向那些砖窑、树林、废塌的庙寺——其中必有一处是它们晚来可以栖息,类似家园的地方——却好像一次又一次发现自己的失误,便越来越失控、越来越心慌意乱地聒噪着,从那些砖窑、树林、塌废的庙寺上一再惊掠而起。
  乌鸦们在寻觅的呼唤中嘶哑了喉咙。那嘶哑的声音,在向晚越来越紧的寒风里,是那样有苦无处诉地让她心有灵犀一点通……
  乌鸦们肯定不知道,正是它们,在吴为的心里早早留下了对黄昏的依恋和伤情。
  特别在漫天漫地雨水横流的日子,乌云和雨水挤迫着它们,重压着它们,刁难、戏弄着它们,逼着它们在茫茫的天际不停地飞,飞,飞……它们不得不更力D仓皇地扑闪着翅膀,以抖落雨水的重荷……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不得不再次扑闪着翅膀。而那翅膀的抖动,是越来越无力了。除了累死,还有什么希望?她伤情地想,不知道自己能为人人讨厌的乌鸦做一点什么。她也曾在风雨晦暝的天气,独自跑到渭河边上,偷吃农民种在河滩的花生。虽不是农家的孩子,却通熟农家孩子一切偷食庄稼的办法。
  她在花生秧上跳跃着。把小身子的重量,一次又一次跺在花生秧上,不一会儿,衣着单薄的她,鼻子上就冒出了密密的汗珠。等到脚下的沙土渐渐松动,就拔起那花生秧。那时的土地比现在慷慨,花生秧下长着一串串丰满的花生。她顾不得抖净花生秧上的沙土,就坐在潮湿的河滩上,急不可待地把剥出的花生粒塞进嘴里。满口立时是新花生的鲜美微甘,还有沙土深层的湿润气味。这,气味从口里直贯全身,她似乎也变做了沙土下的花生。她嚼得是那样努力和激动。忽然从地下传来一阵滚滚的闷响,这闷响带着沉稳的振动穿过她的全身,冲百会而出。她像是被定住,不知所措地停止了咀嚼,半张着嘴巴,带着满腮的沙土,大睁着眼睛四外张望。
  这才感到四野是如此荒蛮、空旷。
  渭河两岸,那似乎比空旷更不能穷尽、比荒蛮更不能追溯的塬,威迫地逼视着下方,使她不得不悚然回头……除了眼前饱经沧海桑田、已然委顿的渭河,再没有什么值得塬如此这般地逼视。
  渭水陡然黑森起来,在快速层叠起来的阴云下,翻滚着、绞拧着、汹涌着,徒劳地想要张扬出它们初始的阔大气象……无奈,它们挣脱不了既是它们驰骋的天地,又是紧锁它们的镣铐的河道了。
  南北两岸的塬和横贯东西的渭河,吸引而又抗拒、仇恨而又痴爱、期许而又绝望地互相挤压着,揉搓着,厮杀着……几乎搓碎偶然来到这里,并偶然看到这惟有上天才能知晓其隐秘的吴为。
  在塬和渭河的对峙中,原本辽阔的天地被挤压得越来越窄,直至纠缠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分不清哪儿是塬,哪儿是渭河,更不要说夹在当中,如一粒尘埃的小姑娘吴为。她像一枚化石那样,摸进了分不清是塬还是渭河之中。从此她独具一种感动,一种强烈到让她恐怖的感动。
  夜晚,当叶莲子批改学生作业的时候,吴为就坐在丹阳观山门的门槛上,向着黑暗凝望。
  夜气凝重而迟缓地在塬上游移着,如无伴奏合唱的尾声,将熬过一天安危终于安息下来的苍生,浸漫在它的温厚中。在她的记忆中,星光和月色并不常常照耀在塬上。想起塬上的夜,总是分不出天地的一脉沉黑,间或在塬的断层上现出一点暗红,该是哪家窑洞里的油灯,尖锐地镶嵌在厚重而沉甸甸的黑暗之中,满怀无辜,羞涩地传递着浮躁的外部世界不可理喻的矜持,倒显出无以呼应的孤零。
  十岁的她,不明不白地叹出一口气,又叹出一口气。
  有什么能把这一脉荒原的哀伤抚乎?
  她从黄土的叠层或裸露的断层上,渐渐阅读出而不是塬对她叙述出的,无从装饰、无从营造、无垠无际,比史前更久远的苍凉以及那摄人魂魄的神秘和宿命。她老是想,沉默的塬,最终会和人类算一笔总账,不过她是看不到了。但每一次阅读,又毫不留情地让她明白了何为永不可知,又因这永不可知而生出永不可及,因这永不可及而生出无望,在无望的沉落中,在沉落的钝痛中,一种大悲大悯向她袭来。
  自那时起,她就对古老、不屑、威严的塬,有了神秘的认同。
  没有退身之地的她,因这认同而了然,而苍然……终于认可了塬是她们最后的停泊地。
  她的背景可不就是塬!
  有这样的塬在下面托举着她们,难道不是最厚实的铺垫?
  零孤村周际的塬,更是在吴为一个十几岁的黑夜和叶莲子融为一体。这并不是说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拿叶莲子的苦难和塬作比,但说叶莲子是这塬下的一粒泥土、一个细部、一个道具,恐怕还是合适的。那个深夜,她突然对零孤村周际的塬和叶莲子,想念得不能自己,便独自一人,半夜搭乘火车从西安返回零孤村。虽然她在零孤村的停留不过几个小时,还必须在第二天清晨上课之前返回西安。
  夜色浓密、结实得可以实实在在把握在手里。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她的塬,带着她上坡、下坡,越过低洼,折过老树……使她无误地迈出左脚、右脚,右脚、左脚……
  黑暗中,她的塬以一尘不染的纯净包裹着她、护卫着她,并从另一个世界招回许多远走的灵魂,陪伴、翻飞在她的周围,使她自小在光明世界中受到的惊吓消散得无踪无影。只剩下她对塬、对母亲的深刻依恋,这两件最为简约不过的情感。如此,她怎能期待与那个对零狐村周际的塬根本不曾人眼的胡秉宸相知又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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