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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字 作者:张洁-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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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秉宸的抛物线终于走向强弩之末,他不大情愿地抖了抖自己那柄“好剑”,做了一个收势垂下。这把“好剑”本该收入国人叫做遮羞布的布兜里,但此时只能将它垂下,因为胡秉宸已被剥得赤条条丝缕不挂。
  曾几何时,胡秉宸还在零狐村小火车站上为吸食面条的动静一阵尴尬,如今却赤条条在另一个男人的瞠目下,从从容容将如此私秘的事情办得如此堂皇!张口也能潇洒地来个“操他妈’’或“妈了个x”,早已摆脱文明的羁绊,向直白的表达靠齐。看起来胡秉宸已进入了革命的熔炉。可他端着那柄“好剑”的最后几抖,连自己也不觉地抖出了深藏的不屑。
  胡秉宸对那道抛物线的唯美要求,与硬邦邦顶在后腰上的那杆卡宾枪不无关系。
  战士赵大锤也早已不必这样硬硬地顶着胡秉宸,但有一种深潜的、说不清的恨意在作祟。
  这恨意源于一起事故。
  战士赵大锤前不久还在班长的岗位上,最近才削职为兵。就在胡秉宸到来前不久,中央派来了一个情报交通,等待甄别期间由赵大锤看守。赵大锤凡事积极主动,看守之外另加一轮审问,二话不说,先将来人吊起打个半死。
  老资格的情报交通一路智闯国民党围追堵截,关关化险为夷,却没想到在自家人的小河沟里翻了船。他无奈而又恼怒地对赵大锤说:“你这样对待中央派来的情报人员,将来是要负政治责任的!”赵大锤是个重证据轻口供、从不意气用事的人,闲闲地问:“有证据吗?”
  ‘当然有。”情报交通拆开衣袖边线,从折边里抽出小纸一条。
  赵大锤接过一看,不过是张白板,自视甚高的赵大锤愤怒了,“你个杂种操的,敢拿一张白纸唬老子。”三下两下就把那条小纸撕了。
  情报交通连声叫道:“不能撕,不能撕,在火上烤一烤就能看到字啦!”
  赵大锤参加革命若干年,自觉学问已然了得,而“你这样对待中央派来的情报人员,将来是要负政治责任的”威胁,也激发了他比试一下的用心,他哂笑着说:“你以为老子不懂?字都是写出来的,哪里听说烤出来的?”
  什么叫做“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就是最具权威的解释。
  这个妄想拿着一条小纸蒙混过关的家伙,不是特务又是什么?班长赵大锤甚至站都没有站起来,坐在那里,反手一枪;老资格的情报交通员脑袋就开了花。
  直到上级机关追问起来,优秀班长赵大锤才不得不削职为兵,那份机密等级为“三根鸡毛”的情报,也就这样无影无踪了。
  削职为兵的赵大锤百思不得其解,那些拿着一个指肚大的小条子跑来跑去的人有什么了不起?怎么就能吆五喝六?怎么级别比他还大,让他敬神似的敬着?
  从那时起,赵大锤心里就打了个结。可以想见,如果日后战士赵大锤不是死于非命而是坐了江山,那么在日后一波又一波的政治运动中,将如何对待白脸书生。
  胡秉宸犯了一个大多数城里人或知识分子常犯的错误,低估了赵大锤们的智商,把他们表面的木讷解释为鲁钝。好比此时,战土赵大锤就分毫不差地体会到胡秉宸的挑衅。他站在胡秉宸身后,一直斜睨着胡秉宸引以自豪的那柄“好剑”,轻蔑地暗笑着,那也算男人的物件?!这样一个长不过二寸、缩头缩脑的“武大郎”,也敢拿到他这个“西门庆”面前来比试?
  赵大锤没有读过纸介《金瓶梅》,但是早从戏曲,特别是地方戏曲中,熟知了男女间的基本操练,掌管哪出戏可以上演、哪出戏不可以上演的行当,还要等上二十多年才会出现。
  说起来实不足道,赵大锤对胡秉宸的蔑视也好、敌意也好、不屑也好,不完全像理论上分析得那么深奥。
  杵在胡秉宸后腰上的那杆枪,也就更加下劲了。不要说彼时大别山上这两位革命队伍里的战友,相信同一时刻,世界各个角落都有不少准男人在较量这个抛物线的射程。当他们成长为一个男人之后,不分肤色、国籍、民族、职业、学养……更会互相攀比这一物件的孰优孰劣,用这种办法证明他们伟乎其大的男人品德。
  尤其国人,还会以此认定今后的前程,诸如指点江山、横扫一切、征服女人的种种潜能,与它的size,也就是尺码、型号,息息相关。并且认定,即便从全世界来较量,自己也是那个nunmerone。他们的盲目、自大,在他们对这段管子的自恋上表露无疑。而团长对胡秉宸那点情不自禁的尊敬或逢迎,难免不让赵大锤对卸去的班长职务回味一番。
  胡秉宸与赵大锤周围的知识分子不大相同。怎么不同,赵大锤也说不清楚,反正他觉得周围那些知识分子本质上和自己差异不大,而到了胡秉宸这里,就变成永远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的另类。别看现在“走到一起来了”,可赵大锤的直觉告诉他,不过是暂时的。
  赵大锤的智商绝对在胡秉宸之上,好比这样的觉悟,胡秉宸差不多到了此生尽头才略有了悟。
  智商极高的赵大锤却不是标新立异的另类。
  好比吴为功成名就之后,某次周游列国与一位财团老板相遇,他们就人类有没有一个共同的梦想争论起来,她觉得“共同”这个标准很难统一确认。
  财团老板却说:“总能有一个大致的认同吧?比如说富有。”
  她翻着眼睛给老板来了一句:“什么叫富有?”只是因为礼貌才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你以为像你那样有钱就是富有吗?她克制住自己,换一个说法:“对我来说,一个中等生活就够了。如果让我选择,旅游宁肯住room或zimmer,(德语,房间之意),也不愿住五星饭店;居家宁愿住纽约第五大道的地下室,也不愿意住地下室上面的房子。有方便的公共交通何必非要拥有卡迪拉克?只要商店里有可心的衣饰,何必非得请couturier(专门服装设计师)?更不必日日三餐都去香榭丽舍否则宁可饿死……”说完这番话,她也立马从一个让男人兴味盎然的女人,变成一个让男人惟恐避之不及的怪物。
  这种转换她并非没有感觉,回到家里回味一下,发现这种情况并非偶然而是一再发生,但就是不明白这种转换的症结所在。换了赵大锤就绝对不会像吴为那样,宁愿住纽约第五大道的地下室而放弃地下室上的豪宅。
  吴为要不是装傻,就是娇情。
  赵大锤像所有正常人一样想过一个好日子,至于怎样才能过上好日子,起始并没有多少奇思妙想,无非就是有很多的钱财,更要有很多的女人。
  有关好日子的奇思妙想,是日渐丰富起来的。
  赵大锤一枪在握之后,首先体会到的是敬畏。其实让人敬畏的不是某个“人”人跟人差不了多少。让人敬畏的是人手里的钱,或枪,或权,或能力……自己虽因枪杆子使用不当受了处分,却不能损害他对枪的顶礼膜拜。枪不但是他的图腾,也是很多大人物的图腾。在未来的岁月里,枪杆子肯定还会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
  以实求实地说,他那个削职处分也与女人有关。.但女人的事不全是他的责任。那天晚上他向房东借了个大盆洗澡,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寡妇,主动对他说:“我给你搓搓背吧。”
  搓背之后,还能有什么别的结果?
  第二天部队转移到另一个村,赵大锤想起搓背的寡妇,有点意犹未尽,晚上便只摸了回去。大门已经顶上,又不好大张旗鼓敲门,只好翻墙进去。院子里黑咕隆咚,他两眼一抹黑进了媳妇的屋,只好将错就错把媳妇干了;再去找寡妇,又错进了姑娘的门……归队时被领导发现,加上枪杆子使用不当,只好卸去他班长的职务。如果一定要问战士赵大锤对革命有什么不理解之处,那就是他始终不能理解,睡女人到底算什么原则问题?这种事也能算做处分的理由?
  从寡妇娘往下,媳妇、姑娘,问问那满门的女人,哪个挨了他的操不欢天喜地?哪个不宝贝他那个所向披靡的物件!
  
  3
  
  胡秉宸转过身来,对战士赵大锤怪模怪样地笑了一下,这笑容绝对谈不上是敬仰。
  很久以来,胡秉宸都没有得到如此合适的机会,来展现这样一个微笑了。然后又瞟了一眼刚才杵在他后腰上,现在则是对准他脑袋的那杆卡宾枪。
  枪是一杆好枪,持枪人赵大锤更是出色,伟岸挺拔算不得什么,难得的是颧骨上没有蒙古人种特有的、极具质感的两团肉块。那两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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