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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呻吟-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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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心就是了。”南先生感到他有这个责任。  
“今儿个的事,你莫告诉别人,听见没?”翁上元对翁大元说。  
“咱知道,不用你嘱咐。”孩子很世故地说。  
……  
下午翁上元一开会回来,就兴冲冲地找到南先生,“南先生,公社领导高兴得很哩,咱的词儿晚上就广播。你甭做饭了,快到我家去,边吃边听。”  
南先生的屋,他来前没人住,所以没有安上小广播喇叭。便随翁上元进了他的家门。“弄俩菜,我和南先生喝两杯,就全当支部书记派饭。”翁上元对刘淑芳吩咐说。  
小喇叭广播了。先是开始曲:《社员都是向阳花》;再是公社书记的录音讲话;讲话完了,是一段中间曲,曲子结束,那个女广播员尖厉的嗓音很兴奋地传出来:  
“全社的广大干部社员同志们,后岭村是我社运动的典型村;今年以来,该村广大干部群众,不骄傲自满,不躺在昨天的功绩上讨日子,而是更加自觉地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学习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思想觉悟有了新的提高,斗争热情进一步高涨,开创了诗歌、讲用会等多种新的斗争形式,把后岭的运动推向了新的高潮。这是喜人的,令人鼓舞的,值得我社广大干部群众学习借鉴。现在请听后岭大队送来的诗歌,题目是:《后岭社员觉悟高》——  

说后岭,道后岭,  
后岭人民志气高;  
斗争为纲抓生产,  
风口浪尖逞英豪。  
说后岭,道后岭,  
后岭人民觉悟高;  
斗争为纲不忘记,  
永保江山万年牢。  

这是一篇民间杰作。翁上元乐得前仰后合,南先生笑得肿眼细眯,翁大元呵呵傻笑,刘淑芳赞叹不止:“还是秀才能琢磨!……”翁上元大喊:“上酒,上酒!”翁大元早已把酒壶提高了角度,哗儿,哗儿……喜悦已斟满了农家的土碗。  
两人便喝。你一碗,我一碗,一颗心儿两只碗。  
南先生酒量有限,兴奋之下,喝得也无遮无拦。两碗酒下肚,瘫了。他的头软在饭桌上,嘴角却依然笑着。“你咋吓黑①灌他呀,他一个书力人儿②经得住恁么灌?”刘淑芳嗔怪着。翁上元摇摇南先生,“南先生,南先生。”见他纹丝不动,“(尸求)的真不中用哩。”便把他背回去了。帮南先生盖好被子,封好火门,“好好睡它一觉,养养你那肿眼哩!”说完悻悻地往外走。正迎着飞跑过来的翁大元,翁大元怀抱着两只硕大的蒸白薯,“我娘说了,南先生酒醉没吃饭,怕他半夜三更醒来饿的慌,给他预备俩白薯。”“还是娘儿们想得周全。”翁上元说  
①黑:京西土语,大量的、过量的意思。  
②书力人儿:京西土语,指读书人;含对读书人的亲切感。  
果然他半夜三更醒来,不住地喊:“尹文,水;尹文,水……”他叫的是他离异的妻子。见叫不到尹文,就睁开了眼睛;方知睡在农家的屋檐下。摸索着拉开灯,跌撞着下了炕;拿过暖壶,空的,略作沉吟,便跌撞到水缸前。勺了一瓢冷水,咕嘟咕嘟地喝下去,山里汉子似的。冰冷的凉水下到脚,被激得彻底清醒了。感到饿。正好那两只兔崽似的白薯等着他,也不剥皮,顷刻间吞得没了薯影。他感到浑身发冷,钻到被窝里去。突然肚肠一阵痉挛,便疼痛难耐;他卷起身来,迁就那绞动的肠胃。肠胃不懂迁就,抽动得愈加剧烈,疼得他满炕翻滚。“尹文!尹文!你在哪儿?亲爱的,你在哪儿?”他嚎叫着,做一种濒死般的挣扎。那绞动终于平缓下来,肚里却又生起一团恣肆奔涌的凉气,且叫声如鼓;一声比一声滞重,欲将书生的肚皮撞破。他惊惧地按抚着他可怜的肚腹,期待着那不明的结局。绝望中,那团浊气呼啸着朝他的腿裆奔去,奋然脱出,化成一个接一个的响屁,繁密如雷。雷声过后,肚腹宣告平安,突然瘪下去的肚子,给他一种更为强烈的饥饿感,身子像躺在棉花上,叫了一声“尹文”,便昏迷了。  
是翁上元一家的温温情谊害了他。  

四  

第二天的农活仍是起猪圈。经了一夜肚腹之痛的酒后的南先生,疲乏难奈,普通的铁镐执起也如重锤。尽管这项活计他干得已相当熟练,但镐子下去,方向却发生了偏移,他招到了自己的脚上。疼痛钻心,他咧了咧嘴,但马上又变得若无其事,他怕被村人看出来。他艰难地挥着镐,嵌开了一块冻土,生命的活力依然属于他自己。便更努力地嵌着,虚汗淋漓,倒觉得热情洋溢。兴奋之中,又一镐嵌到自己的脚上,他不禁蹴下了身子。望着翁七妹询问的目光,他痛苦地一笑,“没关系,没站稳。”那只脚可能烂了,因为他感到了湿润;他低头看他的鞋,那鞋是手工布面棉鞋,并未发现有汁液浸出来。他感谢这棉鞋。这鞋子做工细密,封闭好,里边的风景不会轻易地露一线出来。他疼得站不稳,越想站稳越是趔趄不稳。“南先生,你一个书力人儿,甭下恁大的力气,悠着点吧。”翁七妹关心地说。一个七尺须眉,被一个姑娘垂怜,在南先生心中激起一种逆反;他反而不顾脚痛,更用力地干起来。刚刚找到一种令自己满意的感觉,肚腹突然叫了一下,有股滚热的物质直奔腿裆之间。他便去找一个可以如厕的地方。跑到两捆玉米秸前,刚要蹲下,突然想到回头看看,一看觉得不妥,因为还能看到攒动的人头。便接着跑,跑到两块岩石之间,一股稀质已在他提得死紧的臀裆间往下流了。他不顾一切蹲下身去,稀质便喷薄而出,打得几茎枯草摇曳不止。终于解决了问题,却找不到了手纸;情急之下,想到村人揩的方法,捡起一块石头。石头擦下去冰冷如锥,他打了一个寒颤;还未揩干净,便又捡起一块石头,想结束了这揩的过程,无奈他揩不得法,总也揩不干净。揩了若干块石头。已揩不出物质了,站起身来;因为从未用石头揩过,揩干净了还像没揩干净,便夹着内裤往前走。在他的意象中他还夹着脏物,心里对自己厌恶起来:一个清白的人,怎活得这样污贱了!心里污贱着自己,已忘却了的脚疼也钻隙而至,他皱紧了眉头,觉得自己不仅污贱,而且还卑苦。软绵绵地挥起镐子,他不敢抬头,因为村姑翁七妹总是朝他投以问寻的目光,令他惶惊不安。好不容易把心放得坦然了,肚腹又一阵响,又有了那种物质,还得往远里跑;跑到那两相玉米秸旁,臀裆已有不可收束之感,已顾不得人头攒动之虞,急切地蹲下了身子。完了,完了,已斯文扫地!他叫苦不迭,真想哭出来。  
“南先生,东西没吃对付吧?”那个村姑居然问。  
“吃了两块凉白薯。”南先生,兀自挥着镐子,不敢抬头。  
“以后要多吃点热的,自己多照顾自己。”  
这关心来的多不是时候:他腔嗓酸涩,哭而不能哭,那种滋味为苦之上品。他心中厌烦着:我的村姑奶奶,您闭嘴吧!  
终于捱到收工。趔趄回住所,脱去鞋袜,那大拇指的指甲已整个掉下来。他包裹起来。但已经不能洗脚了,他心里极为不快。热爱清洁,而天天洗脚的一个大学教授,居然不能洗脚,精神上的折磨,远甚于肉体。正在默默忧伤,一个脆亮的声音传进屋里:  
“南先生在么?”  
是翁七妹。“在,在……”他一边应着一边慌乱地找他那温辘辘的棉鞋;棉鞋烤在炉膛边上,正冒着袅袅的湿烟。  
翁七妹已推门而进,他慌忙用棉被把裸脚盖上。  
翁七妹给他端来一沙甑小米稀饭,甑口上“稳”着一小碗特制的咸菜。“南先生,闹肚子,可不能再胡吃;喝点儿小米粥,可以回回胃。”正如谢亭云给翁息元熬稀粥醒酒一样,山里的女人都懂得“回胃。”  
“多谢了,多谢了。”南先生尴尬地掖了掖被角。  
“你乘热喝吧,我回去了。”翁七妹知趣地退出屋子。  
南先生迅即穿好了鞋,再开门望去,村姑的影子早已奋然。  
他开始喝翁七妹送来的粥。粥好喝极了,咸菜也好吃,上边还浮着几滴香油。那一沙甑小米粥都叫他喝了。他惊异于自己的食量。  
一沙甑粥下肚之后,翁上元来了。他手里托着一大叠报纸,对南先生:“我二叔活着的时候订了两报一刊;他去世后,我本想不订了,可淑芳说咱,你二叔是支书,你就不是支书?看不看在你,订不订可不在你,那可代表着身份。她说得在理,咱就留下了,咱文化浅,也看不出个哩儿隆①,搁着也是搁着,想到你是读书人,兴许喜欢,便给你送过来了。”  
①哩几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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