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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做媒的一张油嘴自然也说动了刘氏的心,她说:
“伍二奶奶呀,我说要替六姑娘找夫家,也真不易,别说六姑娘才貌双全,就是要配得起你们伍家也就很难了。百货业的富户呢,将来说上一句半句谁带挈了谁,非但不好听,也真真冤哉枉也。反而是不同行不同业,各领风骚,才叫匹配。”
一番话正好说中了伍刘氏的心事,于是便很有点言计从了。
婚事说得差不多了,才让伍玉荷知道。伍玉荷自然哭个死去活来,不肯嫁到戴家去。
伍伯坚真正地在女儿面前发了一顿脾气,道:
“你是不是真要我们做爹做娘的一辈子比姓贝的矮掉一截,永远抬不起头来地当一户下门亲家,你才叫安乐?”
话说到如此地步,再不听就是不孝了。
那时代,谁家的女孩敢冒此恶险?
伍玉荷苦在心上,无处发泄,一看到她父亲那书桌上放着各式分销的香烟,心上就有气,一把把它们拨在地上,用脚踏个稀巴烂。
“恨死了吸烟的人,没有人吸烟,就不会经营什么香烟生意,我和贝元哥哥就不会如此生分了。”
伍玉荷想着想着又哭起来,人不但消瘦了,憔悴了,还有点奄奄一息的病态。
这倒叫带大她的乳娘着急了。
“六姑娘,你且宽心一点,别吓唬我。”
伍玉荷有气无力地说:
“我的心好像在淌血。”
“快别说这种难听的话。我的六姑娘啊,这年头有多少个姑娘真能随心所欲地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可是,只要福大命好,嫁出去了就能相处得来,变成恩爱夫妻了。六姑娘,你听我说,戴家姑爷是个饱读诗书的儿郎,差不到哪儿去,你可不要弄得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像他这等人才的郎君,委实是打着灯笼没处找呢!”
伍玉荷从小是这乳娘带大的,跟她的情谊额外深厚,平日很听她的劝告。经她这么一劝说,心上的怨怼的确化解多了。
于是伍玉荷便幽幽地问乳娘:
“你道贝元哥哥知道我要嫁到戴家去吗?”
乳娘点点头,道:
“这桩喜事,已是街知巷闻,贝少爷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伍玉荷忽然抬眼望着她乳娘,双手紧紧地握着她说:
“我想见见贝元哥哥,你帮我这个忙好不好?约他来跟我见个面啊,求求你,怕只是见过今次,这一生一世就再无缘相见了。”
说罢,伍玉荷又再落泪。
她乳娘是最看不得这六姑娘伤心的。自己想一想,就是安排了他俩见个面也无妨,好歹把要说的话说清楚了,心上就会舒坦得多,从此认了命,就能安分守己地生活下去,那反而是好事。
于是,乳娘先说服了自己,认为安排贝元与伍玉荷相见是理直气壮的事,就赶忙去把它办妥了。
伍玉荷和贝元是约在珠江河畔相见的。
伍玉荷原以为她有很多很多话要跟贝元说,可是,见了面,两个人默然相对,久久也无法想到一句半句该说的话。
终于还是伍玉荷倒抽了一口气,开腔道:
“我前两天发了一顿脾气,把爹书桌上的香烟包全都拨到地上去,拿脚将它们踏个稀巴烂。我痛恨香烟,没有人抽食香烟的话,我就不用嫁到戴家去了。”
“玉荷!”
贝元伸手握着伍玉荷,发觉她双手在微微颤抖着。
“或者没有了香烟在这市场销售,我们根本就不会相识,不会碰面。”
“那叫人怎么反应呢?都不知是该恨还是该爱。”伍玉荷气得直跳脚,发了一阵子的娇嗔。
“如果我们还要好好地活下去,对每事每物每人都不能够恨,只能够爱。否则,就活不下去了,即使能活下去,也是够痛苦的。所以,玉荷,我们必须要相信明天。”
“贝元哥哥!”
“相信我,记着这番话,你会毕生的受惠。”
那年头,竟还是女孩子在感情的表现上更直率豪放一点,伍玉荷忍不住说:
“贝元哥哥,我舍不得你。”
她这么一说,反而是贝元先红了眼眶,拼命地在忍泪。
“我会记住你的这句话,单凭你的这句话,我就能活得下去,且会活得漂亮。”
伍玉荷很坚决地说:
“贝元哥哥,你以后会想起我吗?”
“会,一定会。我们家是因为香烟而互相认识的,故此,每逢我燃点一根香烟,看着轻烟袅袅上升时,就似见着你如今的模样儿,在那缕轻烟中出现。玉荷,你能给我一个微笑吗?每次你笑起来,人就格外的好看。”
“啊!贝元哥哥,我无法笑出来,真的,尤其在今天,我笑不出来。”伍玉荷竭力地想扯动嘴角笑一笑,可是她一这么做时,眼泪就忍无可忍地流泻一脸。
他们还是在泪影模糊之中道别的。
这以后就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没有再碰面了。
固然是因为伍玉荷嫁给了戴修棋,也是因为在一年之后,伍玉荷诞下了女儿戴彩如时,贝元也已另娶了。
贝元的婚讯还是由乳娘给伍玉荷报道的。乳娘一边把小彩如放到伍玉荷的怀里,一边轻声地说:
“贝元少爷也结婚了。”
“嗯!”伍玉荷微抬头,望了乳娘一眼,就随即专注在小女儿戴彩如身上,逗着她玩乐。
没有人知道伍玉荷是否已经忘记了她精神上的第一段恋情,连跟她最为亲近的乳娘都不敢开口发问。
当夜深人静之时,伍玉荷看着丈夫和女儿都已睡熟了,她就坐在梳妆台前,细意地把那罐英国“老刀”牌香烟打开来,用手指拈起了一小撮烟丝,平放在那张小小的玉寇软纸之上,然后熟练地把烟丝卷起来,再叼着这根烟卷,划上火柴,将它燃点起来,微微地用力吸索。
周围一片昏暗与寂静,梳妆台前燃红的一点亮光,似是伍玉荷生命上的一点光辉似的,她无法不将之抓紧。
是告别的当日,贝元给她说的:
“我们家是因为香烟而互相认识的,故此,每逢我燃点一根香烟,看着轻烟袅袅上升时,就似见着你如今的模样……所以不要恨,只能爱,惟有有爱心的人,活着才会快乐。”
贝元在伍玉荷缓步离去时,还是把她叫着了,再加添两句话:
“答应我,玉荷,你要开开心心地活着。”
这天晚上,乳娘给伍玉荷报道了贝元结婚的消息时,她心上就想:贝元真的是切切实实、开开心心地活着,是要这样才好,不然,日子可怎么过?
待那支卷烟烧尽之后,伍玉荷就重新安稳地睡到丈夫身边去了。
生活不能只看成是妥协,且要学习接受和欣赏自己的所有。
在偶然仍会对贝元思念之外,伍玉荷已经成功地对她的丈夫和女儿产生了深厚的不能分割的感情。
戴修棋实在也是个很好的青年,他对家族生意的兴趣不大,倒是很希望能在农业方面好好发展,学以致用。
他对伍玉荷母女非常爱重,对伍玉荷尤其体贴,老是久不久就问:
“玉荷,你生活得愉快吗?”
连伍玉荷都忍不住笑他:
“一句可以几年才说一次的话,你几乎每隔三五天就问上一次。”
当然,伍玉荷知道这是丈夫心里疼爱她所致。
她的乳娘说得对,女人只要福大命好,嫁到好丈夫,自然会日久生情,同偕到老。
每当伍玉荷想起贝元时,她就想起了贝元的说话。她心里明白,在她生命中出现的两个男人,都盼望她能生活愉快,她就不能不奋勇地挺起胸膛迎战生活。她不要辜负丈夫与贝元的期望,伍玉荷在女儿出生之后的这几年,是顶快乐的。
至于贝元,也是在父母之命下,达成了一段政治婚姻。
三十年代中期,广东发起了抵制英美货的风潮,香烟业受到严重打击,连很有本事推销的老手贝桐,也束手无策。
第一部分第4节 盗牌香烟
伍伯坚眼看情势越来越坏,加上陈家新贵杨信又大权在握,处处予他为难与掣肘,也就决定以英美货被抵制为借口,为自己架下阶梯,实行退休。
可是,贝桐仍然不肯放弃在香烟业上的成绩,决定到香港谋发展去。
事实上,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