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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5年第1期-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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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一边搓一边说,娘,我不穿花衣衫。 
  娘尤其恨我动不动就拍巴掌。她宁愿一天给我一只瓷碗打也不想听见我啪啪啪啪的巴掌声音。娘认为我这样下去不行,带我到桃花坪一个老中医那里去看。老中医翻起我的左手看了又看,我痒得不行突然右手就急匆匆地去和左手会合,啪地打在老中医很干净的手背上。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老中医把头摇到左边又晃到右边。他的老花镜我很感兴趣,里面我的头好像转来转去,后来我根据这次的经历,在戴上近视眼镜时,偷看过刘子子,以及别的不计其数的女士。 
  啰嗦得太多啦。等我考上县城高中,娘用我穿过的一条布裙子给我缝了条短裤。那条裙子是蓝白相间格子布,摸起来糙手,看起来糙眼。娘把它同其他衣衫一起放进木箱子。我看到那条短裤就要进入箱子了,我拍了一下巴掌。 
  娘转头看看我,说你喜欢是吧?我知道这布好穿,不磨肉,不会让那里不舒服,你三年就穿这一条得了。 
  收完所有东西,娘竟然也拍了一下巴掌,说,哎呀,那件红颜色的花衣服到哪里去了呢? 
  我问,娘,爹呢?我拍一下木箱子,它发出很好听的声音,我想这是因为它大而实的缘故。 
  娘说,他呀?他呀,我哪知道他呀。你一个去学校吧。钱包好了,在那条短裤里。到高中可别拍巴掌了。该拍的时候才拍。不该拍的时候不要拍。要是不该拍的时候也拍,那就太没有长进啦。 
  娘就叮咛了这句。我本来以为她会让我勤洗澡,勤换衣,好好学习什么的,但是娘说完这句就转身剁她永远也剁不完的猪草去了。“嘭。嘭。嘭。”剁猪草的声音原比巴掌声音更响。我满脸杀气想到茅房去闻一闻臭气,我想等完全闻完臭气回来,娘也许会想起另外一些话说说的。差不多就要闻见的时候,果然屋里娘“哎”了一声。卸下杀气折回屋里,我看到了血。 
  娘并不是叫我的。娘的右手半片指甲不见了。娘皱眉看我一眼,不说。我拍一下巴掌,跑到牛栏去找蜘蛛窠,那是止血的神药。 
  娘你小心一点。我看到娘就要痛得出泪了。眼泪快出来了。这一刻娘说不出的好看,这一刻我暗下决心要娶娘这样的女人。娘的美丽没有遗传给我,只遗传给我左撇子。她那双大眼睛,虽然老了,沉静了,我仍然妒忌她。我想我要是真是个女儿,或许可以更像娘。 
   
  小兰就有娘这样的眼睛。她的娘是村里另外一个顶好看的媳妇。娘说的和我一块耍的“妹子家”就是她。喜欢我拍巴掌给她看,给她听,我就也喜欢她。我在与袋鼠告别很久之后,在娘把手指在我面前弄出第一道伤口那个晚上,告诉她,我就是一只懂音乐的袋鼠,我就是。 
  “袋鼠”这个词我在小学时就已读到,在说给小兰听时,我运用了无数种湘方言;湘方言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我并最早使用了普通话。小兰央我再走给她看,我就倒数第二次表演了一只懂音乐的袋鼠走路。表演完毕,小兰大叫,袋鼠!袋鼠!我说小兰你娘没我娘好看,你胸脯还没我胸脯高呢。 
  小兰偏头想了一想,说: 
  袋鼠,袋鼠。 
  她就是这么傻,从不知道拣些难听的话来骂。那时我已经从《露露》那样的小说里约略知道些男女之事,而小兰嘴唇也很好,我就拍拍巴掌,说: 
  …… 
  我什么也没说。又拍了一巴掌。又拍一巴掌。我什么也没说。告别小兰,在娘的手指开始长痂的时候,我到了高中。学校就像村子一样大,房子比巢门上的柏树更高,有一种叫双杠的铁棍棍弥补了我不能再吊在歪脖子树上晃晃的缺憾。 
  李海清老师成了我班主任,他有个女儿叫李简衣。听到这名字时,我拍了一巴掌。她衣服一定很薄吧?前排刘子子告诉我这个名字时,我用湘西方言问她。刘子子真是个好人,她纯粹因为我拍巴掌就跟我说话。没有别的任何目的,我还看不出来?但是她的眼睛老看着你的眼,而且她眼睛又不大。她眼没小兰大,却比小兰聪明,我学来的那些漂亮话,一句也不敢说。 
  有一次,看见她一根红头发现了出来,我忍不住轻拍了一巴掌,伸出修长的手指,用光洁的指甲把它挑了出来。我告诉刘子子我如何优雅地清除了她一根头发。而且这些动作很快,快如风,刘子子绝对没有痛感,但是刘子子还是掉转头说,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我却已经在对着阳光鉴赏那难得一见的红头发,我对她那句话百思不得其解。 
  除了小兰和刘子子,李老师也曾暗示过他喜欢我拍巴掌,我甚至敢说已经到了欣赏的程度。有两件事可以作证: 
  (一)开学第一天,晚自习,自我介绍。同学的话都很漂亮,不用复述。轮到我,突然想起小兰最后那句骂我的话——袋鼠,袋鼠。我那么顺利,立即变回那只懂音乐的袋鼠。啪,啪,啪——蹦,嚓,嚓。我拍着巴掌,踩着久违的节拍,仿佛又在演给小兰看,仿佛面前有无数小兰的眼睛,你要我怎么说出我快乐呢?同学都笑起来,面前有无数小兰的唇和牙齿。他们都笑起来,我只得变回搓手。 
  另一个原因是我已经到了讲台。我说话了,满腔豪气但声音不大。我记得电影中每到紧急关头,音乐与人声必定低沉,甚至静寂呢。 
  说大一点,让大家了解你。李老师说话。李海清老师的声音比笑容更好。 
  我说好,就又说了一遍。刘子子这个小姑娘朝我伸出可怕的舌头。我突然像受了侮辱,我不能忍受那块舌头,我大吼一声:“裤小哎!” 
  他们都笑翻了。他们都笑什么呀?我心里的电影已经到了千钧一发时刻,这时英雄往往一跃而起,全力一搏。正如俗话所说,高手拼剑之时,长剑光芒互错,空气之幕一触即裂。突然两声长啸一飞冲天,两股剑气哗啦哗啦,两个人啊呀啊呀。 
  他们都笑翻了。他们笑什么呀?刘子子伏在桌上,哭起来,肩膀拱动。 
  我拍着巴掌回到位子上,才发现所有的人原来都在笑,包括刘子子。啊,没有一个人为我即将死去的高手哭一哭。刘子子也不懂得我,她朝我吐出猩红舌头时,我还以为她感应到了我心里即将上演的剑气贯虹、碧血横飞。 
  (二)高二下期,一个星期天第八节课,班会课。传闻学校要在高三分快慢班,班长跳上讲台喊不能分不能分。然后他从刘子子抄歌的本子上扯下一张,不,两张,说我们来集体签名,划破纸最好,说我们要他们看,我们是有力量的。说完这句话他振臂一呼,振臂一呼之后他上前抓起桌上的铅笔“哗哗哗”签上自己名字。陆续有别人签了。我拍一下巴掌,声音闷闷,不是吉兆,但我也认为不能分不能分,就跑上去“嚓嚓嚓”签上三个大字:付小微。 
  后来,请你相信是校长看到了这张纸。这个第八节课,李海清老师不等上课就开始讲话了。上课铃响时,李海清吓了一跳,他以为下课了。这时本文的主人公刚好提着裤子从厕所回来。 
  “裤小哎,你反对分快慢班,是吧?”我没有想到老师会攻其不备,他为什么要朝我小腹部位偷看一眼?我搓着手回到座位,四下看看弟兄们,还有刘子子,他们都把手夹在两个膝盖里,生怕手会自己跑上来。 
  李海清老师说不同意分快慢班的同学请举手。 
  我搓手。我四下看看弟兄们,还有刘子子,他们都把手夹在两个膝盖里,生怕那手会自己跑上来。 
  我搓手,在膝盖以上桌面以下曲着两只手掌“扑”地拍一下,声音闷闷,不是吉兆。又拍一下,还是“扑”,不是吉兆。忽然想起,负负得正,双重否定为肯定。数学法则让我举手。 
  放下,放下啊,裤小哎,刘子子朝我丢眼神。 
  我没有放下。我为什么要放下?这个小娘们不知道,她成绩那么差,分了班休想跟我一起了。 
  放下放下,裤小哎,李老师朝我作手势。 
  校长说不分了。校长说分起来挺没意思的。 
  这两件事我却不以为荣,反以为耻。第一,我把自己大名“付小微”用湘西方言念成“裤小哎”,大家笑了那么久。第二,我在匆忙上完厕所之后,忘记了顶重要的一件事:拉裤链。第三,刘子子没有同我一道战斗。第四,班长欺骗了我的感情。第五,李海清老师最后一次没有当众表扬我。 
   
  后来我又遇到无数种事情。我不知道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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