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时,手边只缺一把吉他。以及,那个听歌的姑娘。脖子上的钥匙亮晶晶,他们各有一把,能够开启薄刀山上的铁盒。那是他们的信物,存放着太多物件,无法遗弃。
大雨过后,一群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边说边笑,为首的那个男人三十多岁了,穿黑色外套,笑容亲和。经过正在旁若无人唱歌的江城子时,他停了下来,认真地注视着他,向他伸出一只手。
江城子停住歌声,吃惊地站起来。男子眼睛里的温情让他忘记了设防。
男子和旁边几个人说了几句话,道声再见,送走他们。他拍拍江城子的肩膀道:“随我来。”
江城子几乎没有思考就跟着男人走进酒吧。
酒吧很干净,就像个小小的湖泊,特别澄静。吧台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写着:人类在过着静静的绝望的生活。所谓听天由命,正是肯定的绝望。你从绝望的城市走到绝望的村庄,以水貂和麝鼠的勇敢来安慰自己。在人类的所谓游戏与消遣底下,甚至都隐藏着一种凝固的、不知又不觉的绝望。两者中都没有娱乐可言,因为工作之后才能娱乐。可是不做绝望的事,才是智慧的一种表征。
江城子很喜欢这本书,能够背诵很多段落:“我并不比湖中高声大笑的潜水鸟更孤独,我并不比瓦尔登湖更寂寞……我不比密比溪,或一只风信鸡,或北极星,或南风更寂寞,我不比四月的雨或正月的溶雪,或新屋中的第一只蜘蛛更孤独。”
男人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对江城子很欣赏。他说:“我想和你签约。”
江城子扭头望着他:“什么?”
“你的歌唱得不错。”老板问,“你会玩乐器吗?”
“吉他和鼓,都会。”
就在这个夜晚,江城子和老板签下三年合约,他在瓦尔登湖酒吧里唱歌,月入一千,吃住分文不花。他迅速地盘算着,这个价格很好,1994年的1000块,并不算太少。那时他没有什么远见,说签就签了。
江城子的演唱无可挑剔,瓦尔登湖是个人文气质比较浓郁的酒吧,客人多半是诗人、大学教师等人,喜欢曲调柔美的老歌,他恰恰正擅长这些。
第一次登台唱歌,他穿一身黑,怕被人认出,执意戴了一个铁皮面具,遮住脸的上半部,只露出嘴巴、鼻子、眼睛。老板不悦,江城子态度强硬,只好依了他。他坐在高脚凳上,自顾自地且弹且唱: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
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
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
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
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清醒
诉说一点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漫不在乎转过身的
是风干的泪眼后潇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
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
是否来迟了明日的渊源
早谢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不变的你
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聪明的孩子
提着易碎的灯笼
潇洒的你
将心事化尽尘缘中
孤独的孩子
你是造物的恩宠
那样绝望撕裂的声音,像在哭泣,把全世界都带走的绝望声音。一曲惊了四座。掌声雷动。
深入骨髓的词句,游弋在渐行渐远的岁月里,那易碎的灯笼,不能融解的面容。孤独的孩子,怎么,竟是造物的恩宠?
他还记得和乔麦的第一次约会,就唱了这首歌。当时她说从电影里听过它,觉得像是永诀。经年后想起,一语成谶。
每天唱完歌,他穿越人群,独自走出酒吧,回到老板给他租的一间十二平方米的小屋。路过大排挡,以近乎吞的方式吃掉一盘炒面,或是水饺。
饿。非常饿。非常非常饿。有了逃亡的经历,此后他无论吃什么东西,都像是有人拿着鞭子赶他似的,飞快地吃。
他怕挨饿。他再也不要挨饿。除了饥饿、寒冷和贫穷,他想,我什么都能忍受下去。
他再也不是当年抱怨没有好书看的少年,再也没有洁癖,任何地方,能躺能坐能卧,心里没有一丝不舒服。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段风餐露宿的日子。
他只是,很想,很想乔麦。他恨自己如今落在这个田地,他依然会想起她。他的姑娘。
她曾经对他说过:“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到远方去。”
他问:“你真会离开我?”
乔麦笑了:“若有那么一天,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他们都是孩子,充满了幻想。那时。
可是经历让他迅速成长。离开的人,是他。他再也回不去了。
庆幸的是,他竟然红了。在这个陌生城市,混酒吧的人都知道瓦尔登湖里,有个铁面歌手,以唱罗大佑出身,声音特别性感诱惑。
生意越来越好,老板乐得合不拢嘴,对自己的慧眼独具煞是满意,给他加了一次薪,工资涨到了一千二。
他仍是漠然地唱着,对台下的尖叫和口哨从不理睬。很多年轻人随着节奏跳舞,快乐自由。他唱了六首,最后一首是慢歌,几乎就是清唱:“有谁在高处,注视着我?你在哪里过活?有没有人爱你如我?千山以后,沧海自由,何处是以后?千里的路,若是能,陪你风霜一程。”
千里的路,若是能,陪你风霜一程。他重复着这几句,年轻人中,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沉默地听。他轻轻地将麦克风放到一边,跪在地上捂住铁皮面具下的眼睛。
小麦。小麦。如果有一天,我冬眠了,你会来唤醒我吗。
只有她的浅语微笑才让他觉得人生有意义。
有些什么用。还能再见到吗。
纵使相逢,还认识彼此吗,这风尘蚀骨的面容。
他又想起她了。那天,阳光正好,他为她拍照,她且笑且退的身影,满满的青春;她在藤蔓的枝叶间很开心地笑,眼睛明亮,充满初春干燥明快的气息。
同样是那天,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他杀了人。
哪一年,让一生,改变。
如今才是惟一。他的现状,其实已经要不起爱情。他没有明天。他不愿回想起舒伟,那是他的梦魇。可就算不再想起,他依然冷汗涔涔地醒来,似乎听到警车声。
他知道对不起舒伟。可是他现在走的路,早就迥异了当初所预想的那样的清白,正大,光明,像黄金一样闪着光。
他又能怨得了谁去?18
有一天夜里,下班后,夜色深浓,江城子将衣领竖起来,装作怕冷的样子,遮住大半张脸。这是他一贯的做法,走入热闹人群中,就提防有人注目。尽管逃到这个城市已有几年,按说风声早就过去,他依然很谨慎。
路过一处繁华地段,人很少,有点儿冷。他正匆匆拐向街道另一边,忽然感到呼啸的风从耳边迅速掠过,啪地一声,似是有重物坠地。他一看,啊,原来有人跳楼自杀了。尸体就摔在他的脚边,支离破碎,暗红色的血液迅速流淌开来,在霓虹闪耀下,分外刺眼。
有人听到响动,朝这边看过来。
还有人大喊着什么,匆匆地跑过来,一直跑到死者面前。
很重的血腥气。江城子忍不住弯下腰。那一瞬间他又想起舒伟了,这一生,他注定是他背负的枷锁,也注定无法对死亡释怀。
来者是个年轻的姑娘,长相清秀,衣着很乡土气息,这么冷的天,她都穿得单薄,脸颊冻得发紫,江城子立刻明白她是个打工妹。
姑娘扑到死者面前,大声呼唤他的名字:“陈小飞!陈小飞!”
江城子说:“你是他同乡吗?赶紧去叫救护车,也许还有救。”
姑娘反应过来,用手试探那人的气息,眼神一下子变得灰败,刹那又回过神来,跑开了。
跑了两步,她又折回来:“拜托,你帮我看着。”
姑娘一走,江城子立刻蹲下来,从死者身上翻出一只破烂的钱包,里面没有几分钱,倒是几张五寸照片和他想要的身份证。身份证的照片上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面容模糊,年龄和他一般大,也是瘦瘦的。他将钱包塞到裤兜里,暗想,好,今后,我的名字是陈小飞。
楼层那么高,陈小飞当然没救。姑娘哭得晕了过去,被救护车带走了。从她断断续续的哭泣中,江城子得知姑娘和陈小飞从乡下来这个城市打工,在一家建筑工地上干活,小飞是泥匠,姑娘给工人做饭,尽管贫苦,两人还是相爱的,商量好过年时就带着工钱回家。
可包工头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