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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第6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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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枕诺点头,过来提笔醮着墨,在纸上略度形势,大致有了框架,就落墨画起来。程连安和曾仕权在旁边瞧着,只见他下笔简净,用色不多,很快画完。

这幅画面正中,是一个半秃的头陀僧人,嘴边有颗痣,身穿宽衣大领青布袍,左手拿带把的月亮,右手拿绑棍的太阳,怒目圆睁,盯着面前一个透明小瓶,瓶中是一个剑履帝王,面对瓶外的头陀僧人,惊恐万状,半背着身子,一只大袖掩着腹下半尺处,一只手抹着脸上的汗,怯怯回头,想看又不敢看,想望又不敢望。看他挎剑的长度和样式,有点像秦始皇的倚天剑,看衣着,却是大袖汉服,看冠帽,是宋时的展脚幞头,幞头顶安一块玉,上面有个写得看起来很离析的“开”字,看面相,长驴脸,臭陋难看,又仿佛有点像太祖朱元璋。

程连安和曾仕权看了半天,都有点纳闷,程连安道:“这达摩像画得可怪……哦,哦呵呵呵,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哈哈哈……”

曾仕权弄不明白怎么这么可乐,也不敢问。

方枕诺瞧着程连安微笑,更不吱声。

程连安加盖了印章,让曾仕权也盖过,等画干一干,卷起来递给他:“裱好了以后送回来挂上。”

曾仕权点头称是,夹着画开门出去了。

程连安低低问方枕诺:“你这画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方枕诺笑道:“没什么意思。”程连安笑道:“连我也瞒?”方枕诺笑道:“你我之间,这点小事儿,至于吗?画个瓶装皇帝,图个好玩儿罢了。”

曾仕权从地道出来,也不理康怀,夹着画离了东厂,回奔自己的家。

他的家宅不大,两进院子,由于常年在厂里做事,闲了就四处逛、不着家,所以也没什么服侍的人,今天推门进来,唯一留守的老家院也没迎一迎,大概是以为他又不回来,早早地睡了。

他穿宅过院,来到自己的屋,推门进来,乌漆麻黑的也没灯火,没个过日子的样。他叹了口气,歪歪喇喇在圆桌边坐下,伸手一摸,胳肢窝空着,画不见了。

“咦?”他一愣的功夫,只听身后有人道:“这是你画的?”

曾仕权听了这声音,心突地一蹦,就此定住,跟着,僵僵地转过头来。

只见背后暗暗地有个人影儿,手里拿着方枕诺那张画正展开瞧,纸面反射的微光将那人胸以下的部分微微映亮,是一袭白青色的长衫,身形熟悉极了。

他喜道:“督……”忽然意识到这很危险,忙把声音压下。

郭书荣华的声音道:“不,这不是你。”

曾仕权忙站起来,压抑着被喜色带得偏高渐岔的声音:“督公,原来您没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郭书荣华仍看着画:“……是方枕诺吧,别人画不出来。”曾仕权看不清他的脸,但听声音中微含笑意,忙“哦哦”地应着,注意力这才转回,把暗室中发生的事述说了一遍,道:“程连安说他看懂了,姓方的也在那笑,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郭书荣华笑道:“程连安看不懂。想解这幅画,只怕他还差四百来年呢。他是装装样子罢了。”曾仕权道:“督公,您这几年上哪儿去了?您可回来了,您都不知道,我教他们这帮人给糟践成什么样儿了!”

郭书荣华把画递还给他,笑道:“你做了督公,还不满足吗?”曾仕权酸着鼻子:“哎哟我的督公嗳,我这做的叫什么督公啊,我就是他们的一个牌位儿,他们拿我哪还当个人哪?还好您回来了,一切都好办了,督公,咱们这就回厂里去,冯公公想您,皇上也总念您呢!您往厂里一坐,以后这又是咱的天下了……”

郭书荣华一笑:“你啊,总是不满,这是心有贪求,和人家没半分关系,你看看慨生,再想想自己,在我手底的时候,你就安分过了?”曾仕权苦道:“那,那也不一样啊。”郭书荣华道:“没什么不一样。实权掌在手中,为所欲为,就不是牌位吗?其实我们能占据的位置,都永远能被别人替换,我们自以为作了主的,其实也永远在被别人左右着,只是有些时候假象迷人,我们都不能自觉罢了。”

曾仕权感觉这话又有些费解,怔怔地琢磨着。

郭书荣华在缓步轻踱中道:“以前我想玩个小小的游戏,不想,自己却把自己给点化开了。人都是一样的。平时心里总有一团雾,雾开时,里面是人,雾浓时,里面是鬼。这雾散了又来,天迟迟不亮,其实指路的星辰始终就在那里,是隐是消,只是看到看不到的区别,清晰地看到了它,就真的有了意义和参照吗?我们一直在行走,走的是人是鬼无所谓,只要是自己就好,我们总是想给自己一个方向,而更多的时候,人生是无所谓方向的,那么,也就更无所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了。”

曾仕权似觉水雨江风泼面打来,直着眼睛,身子微微摇晃,表情仿佛白蜡在凝固。

郭书荣华一笑:“世界完美,而我们内心有缺,长孙阁主这话说得很对。可若是心中连一个裂痕也没有,就算是阳光灿烂,也会照不进来吧?”说完,他伸手在怀,摸索到什么,轻轻往外一甩。

一张纸片飘落在桌上。

曾仕权展开看,是一张小小的地图。

奇怪抬头时,只见郭书荣华已经到了门边——他头上戴着黑网巾,两条银色束发缎带长长披下背心,好像要垂到那双闲闲负起的手里。微开的门缝,在他头顶竖起一线幽蓝的清辉。

他:“图上画红圈的,是何叶儿住的地方。”

曾仕权指头一颤。

郭书荣华:“她婚姻不幸,被休弃十几年了。你若还有心,就去看看她吧。”

“督公……”曾仕权眼前忽然模糊。

吱嘎轻响,门板一开即合,给他视觉中留下一个缎带长长飘舞的印象,一似过眼烟云。

十二因缘之:识

小雨过后,空气清新。

华亭县城外的土道坚坚实实,地面经过雨水的浸润,透出皮肤般的光泽和紧趁。

海瑞来此办案的时候,不光是清理投献,瞧着桥坏了他也修,看见路不通他也管。虽然如今他被罢了官,可是华亭百姓闲来口中常念叨的,还是这位“海青天”。

眼前这条通往城门的土道两边,所有的娼寮、土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正经的茶棚,家常的饭摊,虽然仍是小本经营为多,却已是公买公卖,不再用白纸条付钱了。

摊棚之侧还有不少菜贩撂地排成长溜,此处比城里的税轻,且能为饭摊档主随时供货,那些有门路的给城里的大馆子送完了菜,剩下的也推这儿来卖。

挨着一处馄饨棚侧,有个卖鱼摊子,地面铺了荷叶,上面各色鱼类按大中小排列齐整,旁边还有个木桶,放水养着活鱼。

鱼贩戴了顶破边的草笠,正坐等买主上门,忽然身后叭唧叭唧声响,跟着什么东西在碰自己屁股。他回头一看,是一只光溜溜的小脚,脚背以上栗色生光,脚底板边缘白白的,沿着半条饱满浑圆的小腿瞧上去,就看到了一个背着柳条篓的小姑娘,这姑娘也就十五六岁,个子倒长得挺高,屈肘在胸前,双手大指抠在篓的背带里,一圈青绿的草叶从篓边伸出来,颤颤地搭在她脖子旁边。

鱼贩:“有事吗?”

小姑娘一笑俩酒涡:“大哥,让个小地方行不啦?”

鱼贩:“那边有很多地方,怎么不去那边?”

小姑娘笑道:“那边卖菜的嫌我腥气啦!”

鱼贩笑了:“他们嫌你腥气,你就不知道咱们同行是冤家?”

小姑娘侧了身把篓一撂,揭开草盖笑道:“看看,你卖鱼,我卖虾,哪来的同行是冤家?”

“姑娘哎,”馄饨棚的主人把手巾板儿甩在肩头上道:“别挤了,我这小棚儿四根棍儿支块布,再挤就要挤倒了!”小姑娘笑道:“大叔,早上开张没呢?给我来一碗虾皮儿的!”馄饨棚主:“怎么,吃我碗馄饨就堵我的嘴啦?我这儿有猪肉馅儿、羊肉馅儿,没有虾皮馅儿,你另找一家儿吧!”

小姑娘伸着脖子往他锅里看:“你的馄饨多少钱一碗?”馄饨棚主见她是要买,便抄了勺答道:“猪肉十个钱,羊肉的十五个钱,你要哪种?”

小姑娘把虾篓倚着支棚杆放在棚内一角,就冲行人吆喝起来:“吃馄饨啦,刚出锅的馄饨啦!上好猪肉羊肉馅儿,虾皮熬汤保证鲜!十个钱儿一碗,十个钱儿一碗!”嗓子清甜,喊起来又快又清楚,说不出的好听。

馄饨棚主有点急了:“你这孩子!说了我这没虾皮,也没虾皮汤,你把人招来打架怎么算呢……”

小姑娘在他桌上捡了只大海碗,到自己篓里舀了一大碗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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