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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索尔仁尼琴:癌症楼-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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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斯托格洛托夫此刻以递解过程中见面第一分钟就可以向任何人提任何问题的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从半倒悬的仰卧状况下问道: 
  “大叔,您倒是干什么工作的?” 
  舒卢宾不只是把眼睛,而是把整个头部都转向了科斯托格洛托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又盯着他。一边盯着不放,一边又似乎用脖子奇怪地画了个圈,好像他觉得领口太紧,但事实上他的内衣领口很宽敞,根本不可能妨碍他。突然,他回答了问话,没有置之不理: 
  “图书馆管理员。” 
  “是在什么地方?”科斯托格洛托夫没有迟疑,赶紧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在农业技术专科学校。” 
  不知为什么——想必由于他那目光的冷酷,由于他在角落里像鸿鸣一样保持沉默,鲁萨诺夫就是想羞辱他一下,教训教训他。也或许是伏特加在他身上起了作用,使他嗓门很高、态度很轻率地喊道: 
  “毫无疑问,不是党员峻?” 
  猫头鹰那淡褐色的眼睛转向了鲁萨诺夫。眼睛眨巴了一下,似乎以为听错了。又眨巴了一下。这时,他突然开口了: 
  “恰恰相反。” 
  说罢,就向房间的另一端走去。 
  他迈起步来似乎不太自然。大概有什么地方使他感到擦病或刺痛。他加快了步子,病号长衫的前襟向两边敞开,身体有点笨拙地前倾,样子像一只大鸟——翅膀被剪得参差不齐,为的是使它无法振翅高飞。 





第二十四章 输血


  科斯托格洛托夫坐在花园长椅下面的一块石头上晒太阳,两条穿靴子的腿笨拙地盘着,膝盖几乎碰到地。两只胳膊像鞭子似的垂到地上。没戴帽子的脑袋耷拉着。他就那么坐着晒太阳,身穿灰色的病号长衫,敞着衣襟——他一动不动、折弯腰似的样子就像这块灰色的石头。他的一头黑发和背部已被烤得发烫,可是他依然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接受阳春3月的温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他可以这样莫名其妙地坐上很久,从阳光中补充他过去在面包和菜汤中所得不到的东西。 
  从旁边来看,甚至看不出他的肩膀还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然而,他的身子也不向哪一边倾斜,似乎保持着平衡。 
  楼下的一个胖护理员,就是当初要把他从走廊里撵走以免破坏无菌状态的那个高大的女人,特别喜欢嗑葵花籽儿,此时在小径上悠闲自在地嗑了几颗,走到科斯托格洛托夫跟前,用市场上招待顾客似的热情声调招呼他: 
  “喂,他大叔!你听见了吗,他大叔!” 
  科斯托格洛托夫抬起头来,迎着阳光脸上堆起了皱纹,他带着扭曲了的眉头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她。 
  “到换药室去,大夫叫你。” 
  他是那么习惯地坐在那里,像一块晒热了的化石,没有一点想动弹的愿望,实在不想站起来,仿佛是被叫去做他所痛恨的苦工。 
  “哪个大夫?”他嘟哝了一句。 
  “哪个要你去,哪个才叫你!”护理员抬高了声音。“我可没有义务在园子里到处找你。就是说,走吧。” 
  “我并不需要换什么药。肯定不是叫我,”科斯托格洛托夫还是赖着不走。 
  “是叫你,是叫你!”说话之间护理员嗑了几颗瓜籽儿。“像你这样的长脚仙鹤还能跟谁搞错了?这样的宝贝,我们这里就你一个。” 
  科斯托格洛托夫叹了口气,伸直了两腿,随后支撑着身子,一边呻吟一边站起来。 
  护理员不以为然地瞧着他: 
  “老是走来走去,不注意保养精神。得好好躺着才是。” 
  “哎哟,你可真是个阿姨,”科斯托格洛托夫叹了口气。 
  他沿着小径蹒跚地走去。腰上没束皮带,驼着个背,没有半点军人的仪表。 
  他朝换药室走去,准备迎接一件什么新的不愉快的事情,并把它顶回去,至于是什么事情,他自己也还不知道。 
  在换药室里等他的不是10天前就接替了薇拉·科尔尼利耶夫娜的埃拉·拉法伊洛夫娜,而是一个年轻的胖乎乎的女人。说这个女人面色红润还远远不够,她的面颊简直是火红的,显得那么健康。科斯托格洛托夫是第一次见到她。 
  “您姓什么?”科斯托格洛托夫刚到门口,她就冲着他问。 
  虽然阳光已不直射眼睛,但科斯托格洛托夫还是那么眯缝着眼睛瞧人,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他急于了解和判断的是究竟要干什么,而不是忙着回答。有时候需要隐姓埋名,有时候还需要撒谎。他还不知道这会儿该采取什么对策。 
  “嗯?您姓什么?”胳膊圆鼓鼓的那个女医生又问了一遍。 
  “科斯托格洛托夫,”他勉强承认了。 
  “您跑到哪儿去了?快脱衣服!到这边来,躺到台子上!” 
  科斯托格洛托夫这会儿才一下子全想起、全看见、全明白了:原来是要给他输血!他忘了这是在换药室里进行的。但是,第一,他仍然坚持原则:别人的血不要,自己的血不给!第二,对这个精力充沛的小姐儿们他信不过,她本人就好像喝足了献血者的血。滚加走了。又是新医生,而新医生有另一套习惯,会出新的差错,谁会相信这种没有任何常规的、走马灯式的鬼名堂? 
  他绷着脸脱去病号长衫,想找个地方挂起来(护士指给他看挂到哪儿),其实心里在找借口拒绝输血。长衫挂好了。上衣也脱下来挂好了。靴子推到角落里(在楼下这里有时候也可以穿着鞋)。他光着脚在铺着干净漆布的地板上走过去,躺在一张高高的、铺得比较软的台子上。他还想不出借口来,但他知道马上就能想出来。 
  台子上方亮闪闪的不锈钢支架上挂着输血器械:橡皮管和玻璃管,其中一只玻璃管里有水。这个支架上有好几个可以用来插各种容量的玻璃瓶子的圈:有500毫升的,有250毫升的,有125毫升的。一只125毫升的瓶插在圈中,里面略带褐色的血浆一部分被写着血型、献血者姓名和献血日期的标签遮住了。 
  科斯托格洛托夫的眼睛习惯于捕捉不该看的一切,他利用爬上台子的那一会儿工夫,已经把标签上写的什么都看清楚了。这时他并不把头靠到润头的地方,却马上就此做起文章来: 
  “畸——嘿!2月28号!是陈血。不能输。” 
  “您是怎么考虑的?”女医生恼怒了:“什么陈血新血的,您对于血液保藏懂得什么?血液可以保存一个月以上!” 
  她一生气,使本来就已很红的脸变成了紫红色。裸露到肘弯的胳膊丰腴而白里透红,但皮肤上有一些粉刺粒儿,不是由于寒冷引起的鸡皮疙瘩,而是天生就有的。不知为什么正是这些粉刺粒儿使科斯托格洛托夫拿定了主意,决心不让输血。 
  “把袖子卷上去,手臂放松!”女医生向他下令。 
  她已经干了一年多的输血工作,不记得还有哪个病人不是多疑的:每个人都摆出那种架式,仿佛他是伯爵血统,生怕被别人的血搞混。病人们必定会眼睛瞅着瓶子,声称颜色不正,血型不对,日期太久,是不是大凉或太热,是否凝结,而有的干脆说:“你们要给我输的是坏血吧?”——“为什么说是坏血?”——“那上面明明写着,‘切勿动用’。”——“那是因为原先已经指定给一个人输的,后来没有必要再输了。”即使病人勉强同意输血了,嘴里还在嘀咕:“反正这血的质量不好。”全凭坚强的毅力她才得以摧毁这些愚蠢的疑虑。何况,她总是得抓紧时间,因为一天要在好几个地方输血,给她规定的工作量相当大。 
  但科斯托格洛托夫在这所医院里已经看到过因输血而造成的胳膊血肿,也看到过输血之后造成的恶寒颤栗,因此,无论如何也不愿信赖这对不耐烦的、长着粉刺粒儿的淡红色的丰满手臂。对他来说,自己的血,纵使遭到爱克斯光的破坏变成滞缓的病血,也毕竟比补充进来的新血更宝贵。自己的血将来总会复元。如果由于血液情况不好,院方提前停止治疗,那就更好。 
  “不,”他阴郁地表示拒绝,既不把袖子卷起来,也不使手臂放松。“你们那是陈血,而我今天也不大舒服。” 
  他明明知道任何时候都不该一下子提出两条理由,而是只提一条,可他却两条理由同时脱口而出。 
  一现在就给您量血压,”医生没有被难倒,护士也已经把血压计给她拿来了。 
  这位女医生是新来的,护士则是这儿换药室的,不过奥列格跟她没打过交道。护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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