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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转,见了她的笑容,眼里一阵明光激涌,慌乱中以手覆上她的额,又按住她的脉,静默了许久,脸色终于渐缓,似是长出了一口气,那颗高悬的心终于放回胸腔。
“都好么?还有哪里不舒服的?”他的手轻柔的按着她的头顶,温柔的声音低得仿佛耳语。她笑,自己何时变成白玉娃娃了?明明已经及笄之年,明明已在江湖中沥血数载,哪里还用得着如此小心翼翼……
她笑,云淡风轻。“师父,前些日你可受到了我遣人送回来的锦盒?”
“恩。”
“那你打开看了么?”她问的有些焦急,那一双明澈的眼闪着流光。
“尚未。”
“去拿来看嘛,怎么搁了这么久!”哝软的声音里带了三分埋怨,小手轻推,霎那间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他快步去药庐取来她所有送回的的锦盒,转眼,便抱着数十个精美的锦盒走回室内。他把那些锦盒在她的床上一一摆好,一张不大的床上,除了她那娇小的身子,便是那些大大小小的锦盒。
她满面欣喜,青葱般的小手翻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锦盒,在那镀金的锁环上一推,锦盒弹开,便看见盒底黄缎上的一只雪糁。
“这可是上千年的雪糁,一等一的品相,便是整个盘古大陆上,也不会再有第二棵了。我找了很久呢……”
她把锦盒一一打开,献宝一样的满面喜色。卫锦压毒的药方子里有一味药是雪糁,因此这些年她四处搜罗,带回谷里的雪糁都快堆满了整个药房。
小手又掀开一个锦缎盒子,抬眼,却只见他满面青黑。
“师父……”手中的锦缎盒子突然被狠狠夺走,扔进燃得正旺的火盆里。一阵高挑的火苗窜起,满室大亮,劈啪作响,火光映衬着他眼里冰冷的怒火。
“你罔顾生死,便是为了争夺这些?”低沉沙哑的声音仿若凉沙,忽然贴近了她的脸,那眼中却是透着难掩的痛楚,惊得她不由微微颤抖。
“我只是……”
“你可知那箭再偏半寸,你会死!”
他也会痛么?他还怕她会死么?她看着他眼里焦灼的疼痛,忽而清浅的笑隐现唇角,“生死有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你在求死!”
冰冷的手紧紧捏住她的颈,却只在她的眼里看见无尽的空茫、淡然、潇洒、无谓……却惟独没有一丝留恋。
“我不是罔顾生死,只是人生短暂,我只是想把每一天都过得尽情尽兴一点罢了。这些年,我喜欢什么,就千方百计的抢来,想去哪里,就跋山涉水的赶去……却唯有一样……唯有一样,我却总是怯懦……”
她冰玉般的眸子里暗流激涌,眸光灼灼,便死死盯着他的眼,让他不由心底一颤,竟没来由的害怕她那双澄明的眼。
“是什么……唯有那一样?”他问的有些慌乱,却被滚烫的唇掩住了口,口鼻里便传来她甜腻的香气,带着噬骨的温润,滋润着他干枯冰冷的心。
纤细的臂便紧紧缠住他的颈,那娇小的身躯似要揉进他的胸膛,这一吻,仿佛是倾尽了她此生的全部爱恋痴迷,便只为了这个温润的男子萌动、绽放、凋零……
“师父,我想要师父……你能给么?” 她那空茫的眸光里忽然划过一抹微光,星芒刹那间炽烈如火。
缠绵的吻乍然冰冷,他几近粗鲁的推开那痴缠的身躯,只觉得眼前一阵青黑,忙扶稳了床头,一阵彻骨的寒袭上心尖。
揽月摘星,天上人间,他都可一笑置之,却唯有此事——不能。
看着他那闪躲的眸光,她忽然笑了——
这是一个太容易预料的结局,便仿佛是沙场上看着敌手挥剑刺来,便笑着等那剑锋贴上皮肉,破开胸膛,等着那冰冷的剑刺透心窝,荡开窒息的痛……
一切都仿佛是排演过千万遍的一幕折子戏,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以注定……
她笑,笑靥如花,那明澈的双眸却仿佛是碎裂的水晶,黯淡的骇人。
“师父,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只想把自己最美的东西留给自己最喜欢的人,日后便风里雨里,潇洒随意,便是死了,也不悔,这难道也错了?”
他闪躲,脸色是狼狈的苍白。那一刻,他的心狂跳,只想便拥紧了她,哪怕前路是地狱深渊,便也拖着她一路同行,沉沦便沉沦,坠落便坠落,可一看见那双澄明的眼,他就会怕,会恨,恨自己虚弱肮脏,怕她的澄明皎洁。
他转身,脚步慌乱,门扉轰响和紧闭,仿佛是震碎了她紧绷的最后一丝神智。
眼角传来一阵酸楚,却没有泪,只有不尽的痛楚,她笑着闭上双眼,唇边甚至还挂着那清浅的笑,似是嘲讽自己的痴傻。
清晨再次醒来,便见了桌子上的一封书信,简短写了些按时换药的叮嘱,便再无其他。
他又一次抛弃了她,只不过这一次更决绝,连紫衣谷也不要了,便躲进茫茫人海,再也不愿见她……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有一些情,注定只能寸断不能释然,只能相望不能相守……
*
春光融化了积雪,漫山的莽白变成了清浅的绿,又化作浓重的翠,仿佛只是转眼,已到了盛夏。
苍茫的林海中,一条黄土路蜿蜒而过,远远的从那土坡上行来一骑黑马,马上的男子纤瘦高挑,一件莹白的长衫随风飘逸,仙风道骨宛若谪仙。
年初的时候离开了紫衣谷,卫锦便开始浪荡江湖。他脾性冷冽,便由着性子杀戮,可终日浴血的争斗却依然掩不去内心的那份牵挂,仿佛越是怕想起,却越是躲不开……
正值晌午,日头正烈,前头布帆迎风而舞,路边支着两个简陋的茶棚。他翻身下马,进了茶肆。
茶肆里都是官道上赶路的脚夫苦力,忽而来了这神仙一般的贵客,小二也不由谨慎,选了干净的碗筷,送了茶水干粮,恰逢几个差役进门,便又去忙活。
差役不似脚夫,既是官家的营生,便得歇则歇。那两个差役只叫了一壶茶,两盘花生米,却拉开了话匣子,从针头线脑说道朝廷命案,便只等着头顶的烈日消了,回府交差。
“光是剿灭陌阳城的匪盗,朝廷就派了三千官兵……”
“三千!连匪盗也如此厉害?”
“兄弟有所不知,这陌阳城的匪盗连番邦的贡品都敢劫,与许多屺迳的部族首领都是结拜兄弟,虽称匪盗,却也与裂土封王差不多了……而且更奇的是,那最大的山寨寨主,却是个女人……”
两人正高谈阔论,却突然被一声脆响惊得一愣,却见一侧的白衣公子手中的白瓷杯突然碎了,那茶水撒了满袍袖。
小二一惊,慌忙取来布巾收拾,那白衣公子却恍若未觉,扔了银钱,便快步离去。
翻身上马,只觉得夏日的风格外燥热,湿气窒闷到了胸口,一阵快马加鞭,却掩不住心里的慌乱。
年初的时候,听闻她回到了山寨,却再无书信,他心知她定然心里记恨自己,也不曾过问……只是,山寨竟被朝廷剿灭……
一种异样的恐慌如毒蔓般在心底滋生,阴云如冰冷的夜雾缓缓铺开……他用力的甩甩头,摒弃脑海里喧嚣的幻觉——
青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她只是行事潇洒随性,却心思聪颖慧洁,那些官兵怎么能困得住她,定然是她玩腻了打家劫舍的游戏,便弃了山寨罢了……
快马加鞭,昼夜兼程,当营寨的一片废墟焦土落了他满眼,腥涩腐臭的气息荡满了呼吸时,他呆住了。
他安静的站在原地,竟连举步的力气也没有,只是那宽大的白色袍袖下,纤细修长的指剧烈的颤抖着,仿佛要抖碎了身体……
夏风阴凉,拂乱了他的发,束冠的玉簪骤碎,黑发如狂魔乱舞,眼角冰寒,竟是一滴泪。
他怎么能丢了她在紫衣谷!他怎么能看着她伤痕累累却一笑而过,他怎么能由着她轻薄性命……
郁蓝的天静如死寂,长风哗响浓翠的密林,忽而那砾石喀喇一声脆响,一阵清浅的脚步声至,转身,竟是一个锦衣青年,见了他那阴寒的眼,微微瑟缩,慌忙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您……您定然是卫锦卫先生吧……寨主临行前曾留书一封,吩咐小人在这里等候先生,定要亲手交予您手上……”
阴云密布的天空滑落一缕微光,晦暗的眸中流光瞬转,抖落信纸,却只见寥寥数字,邀他去甘云庄一见,并无详情。
他淡笑,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只她一句话,龙潭虎穴,碧落黄泉,又有何难。
只是,那心里的惶惑却为何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