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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把行吗?”我拿起一把实在不能算是大剪刀的剪刀,故意忽略抽屉的角落里躺着另一把更大的裁缝刀。
我打心里不想借给这颗炸弹任何东西。尤其我房间所有的东西沾满了我的指纹。
颖如眯着眼,看着我手中的剪刀。
拒绝吧!
“可以。”颖如伸出手,高兴地说:“谢谢。”
十秒钟后,我呆呆地看着颖如的白色洋装隐没在楼梯口,十足的胜利者姿态。
“有你的。”我憎恨地说,对这次对决的落居下风感到羞耻。
我回到卧房后,便深深感到后悔,而不只是毫不足道的羞耻而已。
当时战败的感觉,有如战场中的士兵被迫将手中的步枪借给敌军枪毙自己。
很糟恨糟。
颖如走进房间,褪下身上雪白色的洋装,解下蕾丝内衣裤,一丝不挂,粉红色的乳头微微隆起,乳房下方鼓起的弧度,恰恰是男人的手最想捧起的角度。
然而,颖如匀称修长的身段并不会使人充满邪念,而是令人想轻轻搂着、亲吻一整个下午的纯洁。
她在笑,看得我有些痴了。
颖如从床上拿起那把剪刀,走进浴室,轻轻蹲在马桶男面前,将他的衣服跟裤子全剪开,让男人衣不蔽体地坐着,接下来,剪刀刃口轻轻扣住男人的左手小指。
我的眼睛大得不能再大。
“别……别这么干!”我惨叫。
男人的脖子抽动了一下,颖如的脸上喷上极细的红点。
但她的眼神专注到发出光芒,在屏幕里闪闪发亮。
“住手…住手……”我只能作这样的旁白。
剪刀刃口打开,重新扣住男人的左手无名指。
我透不过气来,两手手指紧密地缠在一起。
红色流满浴室,以及颖如的双手。
我的手指也滚烫起来,我连忙甩它一甩,但不可能出现的痛楚以象征、以隐喻、以病态、以抽象的速度,沿着手指里的神经直达我的心脏,像有根针在血管里扬帆穿梭一样。
我抓着胸口,五指指甲深深插在肋骨的缝隙之间,依然无法逃避电视屏幕中那把红色剪刀。
十根手指掉在瓷砖地上,然后都给颖如扔进马桶里。
冲掉。
马桶男默默承受着,无怨无尤,好像之前就签下“绝不喊痛”的切结书,也或许他早已因为发烧过度将几千条神经全都给烧糊了,连他的老二、阴茎跟阴囊,被钝钝的剪刀分成二十几次剪掉,他也只是微微拱起背、晃着两只脚,表示“他知道了”。
但我却透过电视屏幕,被迫吃食着、分享着马桶男的尖锐痛苦。
他感受不到的,我被迫扭曲五官及四肢作回应,彷佛化身为马桶男的末梢神经。我甚至痛到流下眼泪。
一股气直冲到胃里,我捏紧拳头,试着将痛觉反刍出来。
“有你的。”我气急败坏地用头锤砸向床被,吐了一床。
我决定攻她个措手不及报复!
“扣扣扣!扣扣扣!”
门过了一分钟才打开,颖如已穿上刚刚的白色连身洋装,若无其事地站在门缝前。
动作还真快!
“你瞧,我刚刚找到的。”我扬起手装的裁缝刀,温暖地笑着。
“太好了,我正觉得那把剪刀有些不称手,谢谢你。”颖如笑笑,接过我的裁缝刀。
“别客气,大家有缘才会住在一块嘛,相互照应照应才有道理啊!哈哈!”我笑着,不肯离去。
马的你这个贱人,老子非要你紧张到拉尿不可!
“嗯。”颖如点点头,笑容丝毫不减。
“嗯。”我微笑,我当然要微笑,死赖着不走,眼睛透过窄小的缝隙打量着屋子内。
“还有别的事吗?”颖如轻轻说道,身子微微一倾,自然而然挡住我的视线。
“喔!只是想拿回刚刚借你的小剪刀,哈,说不准我最近就会用到。”我笑笑,鼻子假装抽动抽动,忽然皱着眉头又说:“好奇怪的味道,你有养小猫小狗吗?味道好像有些……有些腥味啊。”
“嗯,我的小狗刚刚死了,我等一下就会把它处理好的。”颖如微笑,她甚至懒得装出替宠物惋惜的样子。
“最好快些处理,哎,不是我的关系,我是怕其它的房客会抱怨啊!”我装出豁然大度的样子。
“好,等我一下,我去拿剪刀。”颖如也笑笑,将门关上。
我颇为得意地看着关上的门,嘴里还留有刚刚吐过的酸味。
紧张吧!还不快去洗老子的剪刀!
门打开。
我的胃揪了一下,警觉性地往门后退一步。
“谢谢你,裁缝刀我用完了会还给你。”颖如笑意不褪,她递过剪刀的手背白皙光滑,我忍不住摸了一把。
颖如也没不高兴,只是想关门。
“对了!”我假装猛然想起:“那个盆栽!是啊!我可以看看你养的盆栽吗?我对那个很有兴趣,说不定也想自己养一盆喔。”
我兴高采烈地看着颖如,等待她露出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大失态,一报害我吐床的大仇。
颖如看着我,看着我。
嘴角微微牵动。
我笑笑,手心却涌出大量的汗液。
“请进。”
颖如微笑,我突然间竟忘记呼吸。
你疯了吗?
你在打什么主意?
你怎么可能在一分钟以内就将一切布置妥当?
如果没有,难道你一点都没有一个犯罪者应该有的样子吗?
难道,你打算连我也一起……
我瞥了颖如手中的大裁缝刀一眼,竟隐隐生惧。
微笑在脸上僵成了一张灰白的面具。
“马的……”
柏彦的声音出现在我身后,我感觉到一股很闷的愤怒夹杂在开门的风中。
我赶紧往后一看,柏彦皱着眉头,穿着短裤、蓝白拖鞋,将门摔上,朝下楼的楼梯拖步走着。
“柏彦啊!小心把门给摔坏啊!”我嘴上埋怨,心中吁了一口气。
我假装热络地搭着柏彦的肩,回头看着颖如说:“颖如,下次再去参观你的房间啊。”柏彦也回头。
颖如点点头,微笑,进门。
“最近心情不好?是学校的功课还是女朋友的问题啊?哈哈。”我干笑,柏彦简直是我快溺死前偶然抓住的浮木。
“没事。”柏彦的语气很差,与当初求我让我搬进来住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甩开我的手,快步下楼出门吃饭去。
我慢慢地跟在柏彦后面,舒缓刚刚跟颖如对峙的紧张情绪。
这次,我可没有心神感受到战败的屈辱了,我抱着死里逃生的心情感恩着。
甚至,还佩服着。
犯罪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精神活动。
犯罪使人与人之间有了高下之分。
犯罪使人强大。
这就是犯罪者。
罪的本身,就是一种专业,一种浪漫,一种迷人的憧憬。
一种必须克服自身恐惧,与不断压抑道德才能完美实践的、对人性的逆向操作。
逆向总是使人深深着迷,这点,我原本从偷窥一事中渐渐体会。
但,颖如让我见识到另一种迥异于偷窥,迥异于航行于阴暗处的鬼鬼祟祟,一种乘风破浪。
她的罪,使她即使弱小、即使孤独,却弥漫着叫人呕吐与战栗的鬼气,叫我这个低阶犯罪者完全失却了被偷窥喂养的犯罪精神。
我无法久站在她的面前。我试了两次,两次都彻底失败了。
罪带给了颖如强大,却也相对萎缩了我。
也许,我该慢慢训练自己,让自己在屏幕中观看颖如变态地展演犯罪的荒谬艺术,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从模拟与学习中,逐次接近犯罪的、更高的精神状态。
那样,我就可以不必惧怕颖如,我就可以跟她并驾齐驱成为高档的犯罪者了。
但,我的意思可不是要学她,我对狂喂安眠药跟剪手指之类的事丝毫提不起劲。
我坐在路边的行道树下的长椅子上,看着柏彦走进附近一家烧腊店,他的肚子可饿坏了。
我的脑子被震撼的视觉暂留萤绕着,自我强迫回忆着颖如一剪一剪喀断男人手指的模样,如果我现在回去,大概可以赶上男人的脖子被剪断吧?
如果我要沾染犯罪的气息,我最好赶快回家守在电视机前。
“咦?”
老张骑着机车,从街角一转而过,骑进我那栋老房子旁边的小巷子。
“下午一点半?”我看着手表,看着老张将机车停好,东看西看地开门进屋。
老张星期二根本没有这么早回家过。
你要行动了吗?
我起身,慢慢走向老房子。
我尽量使自己脚步轻盈,像个优雅的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