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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汉兹,年近三十,依循莱特传统,已成就一种独特的风格,此风格以毫不僵硬的严谨简洁而著称,也以他称之为‘吟咏’的雅致而闻名……”盖伊紧张地合上册子,为美术馆所发明的那个字眼感到嫌恶。
布鲁诺把小册子收回口袋中。
“你是一个顶尖人物。如果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他们能让你来个大翻转,而且绝不会起疑。”
盖伊低头看他,说:
“这仍不是你可以来见我的理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他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他与安在一起的生活令布鲁诺着迷,因为他自己因见到布鲁诺而探求到某种东西,某种执意舒缓的折磨。
布鲁诺看着他的神情,仿佛他知道闪过他脑海中的一切想法。
“我喜欢你,盖伊,但是要记住——他们手握不利于你的证据比不利于我的还要多得多。如果你去告发我,我能设法脱身,但你就不能了。因为有了赫伯特可能记得你的这项事实,而且安可能也记得你在那段时间前后的行为怪异,还有刮伤和疤痕,再加上他们会摆在你眼前的所有小线索,像是手枪和手套碎片——”布鲁诺慢条斯理地以怜爱的心情一一点名,像是叙述陈旧的记忆般。“我打赌,有我跟你对抗,你会精神崩溃的。”
37
安一对他大喊说她看见船上有凹痕,盖伊就知道是什么事了。他本来打算要修理的,却给忘了。他说他起初不知道怎么会有四痕的,然后又说他知道了。他说,他上星期乘船外出,结果船身撞上了一座浮标。
“不要太难过。”她嘲弄他说,“不值得。”她站起身时也拉起他的手。“伊根说过有一天下午你乘船外出,这是你绝口不提这件事的原因吗?”
“大概是吧!”
“你是独自一个人乘船外出的吗?”
安略展笑颜,因为他不是技术够好到可以独自乘船外出的人。
有一天布鲁诺打了电话过来,坚持说他们该外出航行一下。哲拉德在麦特·雷文这条线上刚碰了壁,每个地方都碰了壁,因此布鲁诺坚持他们应该要庆祝。
“有一天下午我跟查尔士·布鲁诺一同乘船外出。”他说。
他那天也把手枪带在身上。
“没关系,盖伊。只是你为什么会再跟他见面呢?我以为你讨厌他。”
“一时兴起吧!”他喃喃地说。“那两天我都在家里做那件工作。”
安嘴上说没关系,其实有关系,盖伊心里明白。安把印度号上的黄铜和涂白漆的木头都擦得光亮无瑕,就像擦亮用金和象牙做成的东西一样。还有布鲁诺!现在她不信任布鲁诺了。
“盖伊,他不是那天晚上我们在你的公寓门前看到的那个人吧,是吗?那个在雪地上跟我们说话的人?”
“是的,就是同一个人。”
盖伊放在口袋中承接手枪重量的手无助的握紧。
“他对你有什么兴趣?”安跟在他身后不经意地走下甲板。“他对建筑业又不特别有兴趣,我在宴会那天晚上跟他谈过话了。”
“他对我不感兴趣,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罢了。”
他心想,等他摆脱掉手枪,他就能说出实情了。
“你是在学校认识他的吗?”
“是呀。那时他在回廊上四处游荡哩。”
人不得不说谎时,说谎是多么容易的事啊!但那是缠绕在他的两脚、身躯和脑子上的卷须藤蔓。总有一天他会说错话的。他注定要失去安。或许就在他点了根烟,而她靠站在桅杆上看着他的此时,他已经失去她了。手枪似乎压得他有点沉重,于是他毅然转身,向船首走去。他听到他身后有安穿着网球鞋踏上甲板,又往回走向驾驶舱的轻柔足音。
这是个阴沉沉的日子,有可能会下雨。印度号缓缓地在波涛汹涌的水面上摇晃,而且跟灰色海岸的距离似乎不比一小时前还遥远。盖伊背倚着第一斜桅,低头看他脚边那件他从印度号储物柜中取出的蓝夹克,这件有镀金钮扣的夹克可能是安的父亲的。他该当个水手而不是当建筑师,他心想。十四岁时他曾发狂似地想出海。是什么阻止了他呢?他的人生会有多么不同,要是没有——什么呢?当然是没有蜜芮恩。他不耐地站直身子,从夹克口袋中掏出手枪。
他两手握枪,置于水面上,手肘抵在第一斜桅上。心想他所珍爱的东西是多么机智,它现在看起来又多么地无邪啊。他自己——他松手让它掉了下去。枪十分平衡地一个翻身旋转,心甘情愿似地沉入海中,然后消失无踪影。
“那是什么?”
盖伊转过身,看到她站在船舱旁的甲板上。他目测出他们之间大约相距十到十二英尺远。他想不出什么,完全想不出什么话来对她说。
38
布鲁诺犹豫着喝酒与否。浴室的四壁一副要裂成小碎片似的,仿佛这四壁也许不存在,或者他不存在此地似的。
“妈!”
但这受惊吓的哭诉行为令他感到羞愧,于是他把酒喝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他母亲的房间里,按下她床边的钮,却吵醒了她,那个按钮是通知在厨房的赫伯特她准备要吃早餐的信号钮。
“噢——呵。”她打了个呵欠,然后露出笑容。“你好吗?”
她轻拍他的手臂,从被单中滑坐起身,然后走进浴室去梳洗。
布鲁诺在她出了浴室,又钻回被单下之前,一直镇静地坐在她的床上。
“我们今天下午应该要去见那个旅游业者的。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桑德斯吗?你最好是跟我一起去。”
布鲁诺点点头。是有关他们到欧洲去旅行之事,他们或许会使它变成环游世界之旅呢。今天早上这件事一点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他倒是想和盖伊一起去环游世界。布鲁诺站起身,心里想着是否要再去倒一杯酒。
“你觉得怎么样?”
他母亲问话的时机总是不对。
“好呀。”他说完,又坐了下来。
门上响起敲门声,赫伯特走了进来。
“早安,夫人。早安,先生。”
赫伯特说话时看也不看一下他们两个人。
布鲁诺手托着腮帮,皱着眉头俯视赫伯特那只无声、擦得油亮、向外弯的皮鞋。赫伯特最近的傲慢无礼行径简直令人忍无可忍!哲拉德使他相信如果他们能提出正确的人,他就是这整个案件的关键。大家都说他去追凶手真是好勇敢,而且他父亲在遗嘱中也留了二万元给他。赫伯特可能会去度假!
“夫人知道晚餐时会有六人或七人吗?”
赫伯特说话的时候,布鲁诺抬头看看他的桃红色尖腮,心里想着,盖伊重击了他的尖腮,一拳把他击昏。
“噢,老天,我还没打电话呢,赫伯特,不过我想是有七个人。”
“好的,夫人。”
拉特雷吉·欧佛贝克二世,布鲁诺心想。他知道他母亲最后还是接受他了,但她假装不确定,因为他会落单。拉特雷吉·欧佛贝克疯狂地爱着他的母亲,或者是假装如此。布鲁诺想告诉他的母亲,赫伯特有六个星期没把他的衣服送去烫,但他觉得快要呕吐了,因而无法开口。
“你知道,我想去澳洲想得疯了。”她边咬了一口土司边说。
她把一张地图撑开靠在咖啡壶上。
他的臀上遍传着一股无防备的刺痛感。他站了起来。
“妈,我可没有那么热衷。”
她担忧地蹙眉看着他,这倒更令他害怕了,因为他明白她根本无法救他了。
“怎么了,亲爱的?你要什么?”
他冲出房间,感觉应该是要呕吐。浴室一片漆黑。他蹒跚地跨出来,让仍塞着软木塞的威士忌酒瓶翻倒在他床上。
“什么,查理?怎么回事?”
“我要躺下。”他“叭哒”一声倒下,但这样也不行。他把他母亲推开,以便起身,但他才坐起身,却又想躺下了,于是他站了起来。“感觉像快要死了!”
“躺下来,亲爱的。来点——来点热茶好吗?”
布鲁诺扯开他的室内用外套,再拉开睡衣。他的喉咙噎住了,他必须喘气呼吸。他真的感觉他快死了!
她拿了一条湿毛巾赶到他身旁。
“怎么回事?肚子痛吗?”
“哪儿都痛。”他踢掉拖鞋,走到窗前要推开窗,但窗子已经开着了。他转身,汗流不止。“妈,也许我快死了。你想我是快死了吗?”
“我去倒杯酒给你!”
“不,叫医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