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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文神情微醉,态度热切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那张宽阔的嘴仍拉成跟他在证人席上一样坚定和不规则的线条,等着盖伊开口说话,对他与蜜芮恩的行为有所判决。
盖伊做了个微微不耐的动作,转过身去。他无法使这些等式达到平衡。除了讽刺感,他看不出这件事还有什么意义。除了讽刺的理由,他现在没有理由在这里;除了讽刺的理由,他没有理由待在旅馆房间里,为一个毫不在乎的陌生人的利益而冒汗,痛苦的自我折磨。
“你这么认为吗?”
欧文还在问,一面又伸手去取放在他身旁的桌上的酒瓶。
盖伊无法再开口多说一句话,一股说不出的炙热怒火正在他心中升起。他扯开领带,解开衬衫衣领,往敞开的窗户瞥去,寻找着空调装置。
欧文耸耸肩。他敞着衬衫衣领,皮夹克也没拉上拉链,看起来挺自在的。盖伊有股完全无法理解的欲望,想拿个东西塞进欧文的喉咙里,想去打他、压扁他,尤其是想打掉他坐在椅中的那份自满的安逸。
“你听好,”盖伊平静地开口,“我是个——”
但欧文也在同一刹那开口说话,而且也不看着仍张大着嘴站在地板中央的盖伊,就懒洋洋地一直说下去:
“……第二次了。在我离婚的两个月后就结婚,结果马上就有了麻烦。蜜芮恩会不会有所不同,我不知道,但我说她会更变本加厉。露易莎在两个月前该死地差一点放火烧了我们那栋很大的公寓房子之后,出乎意料地离开了。”
他懒洋洋地说下去,又从他身边的威士忌酒瓶中再倒了些酒在他的杯中,在欧文自助的方式中,盖伊感到一份直指向他自己的不敬,一份确切的公然侮辱。盖伊记起自己在审讯时的举止,以被害人的丈夫而言,保守地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举止了。欧文为什么应该要尊敬他呢?
“可怕的是,男人是输家,因为女人说得更多了。拿露易莎来说吧,她可以再回去那间公寓,他们也会张臂欢迎她,但让我只是——”
“听好!”盖伊再也无法忍受地说,“我——我也杀了人!我也是个杀人凶手!”
欧文的两脚又掉回地上,他再度坐直身子,甚至将视线再次在盖伊身上和窗子间来回调动,仿佛在深思该逃开或是该自卫似的,但他脸上迷糊的惊讶和警觉之色是如此地微弱,如此地不认真,因为它本身似乎就是个挪揄,似乎在挪揄盖伊的正经八百。欧文正要把杯子放在桌上,却又没有这么做。
“那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听好!”盖伊再大喊着。“听好,我死定了。此刻的我跟死了一样,因为我将去自首。马上去!因为我杀了人,你明白了吗?不要装出这么事不关己的样子,也不要再靠回那张椅子上!”
“我为什么不该靠回这张椅子上呢?”
欧文现在两手握住杯子,他才刚刚在杯子里又添满了可口可乐加威士忌。
“我是个杀人凶手,而且取了某个人的性命,这样一件没有人有权利去做的事,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吗?”
欧文可能点了头,或者可能没有点头。无论如何,他又慢条斯理地喝着饮料。
盖伊瞪着他。言语,成千上万句无法说出的言语纠结不清,甚至似乎充塞在他的血液中,激起多股热潮而使他紧握的两手一扫,高举起两臂。这些言语是诅咒欧文之词,是他这天早上所写下的自白书中的字句和段落,现在这些言语因为这个坐在扶手椅上酒醉的白痴不想要听而逐渐乱成一团。这个酒醉的白痴决意要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他想他看起来并不像是杀人凶手吧,一身洁净的白色长袖衬衫、丝质领带和深蓝色长裤,也许甚至是他紧绷的脸,在任何人眼中似乎都不像是杀人凶手的样子。
“没有人知道杀人凶手长得像什么样子,”盖伊大声地说,“这是项错误。杀人凶手看起来就跟其他任何人一样!”
他举起拳头,以手背贴在额头上,又放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刚刚存在心中的话正待涌出,而且已无法阻止话说出口了。这完全是布鲁诺的作风。
盖伊突然走去为自己倒了杯酒,三指份的酒他一口就喝干。
“很高兴看到我有个喝酒的伴。”欧文含糊地低语着。
盖伊在欧文对面铺以绿床单的整齐床位上坐下,十分突兀地竟有疲倦之感。
“它毫无意义,”他又开口说,“它对你来说毫无意义,是吗?”
“你不是我第一个见到的凶手,无论男女。”他咯咯笑着说。“对我来说,逍遥法外的似乎是女人比较多。”
“我不是要逍遥法外,我并不自由。我是很冷酷地犯下杀人事件的。我毫无杀人的理由。你看不出这可能更糟吗?我杀人是为了——”
他想说他杀人是因为他体内有适量的乖张成分,足以去杀人,想说他是因为要除去木材中的害虫而杀人,但他知道对欧文而言这说不过去,因为欧文是个实际之人。欧文非常地实际,甚至连打他、逃离他,或报警都不想,因为坐在椅子上要舒服多了。
欧文甩甩头,仿佛真的确实在考虑盖伊的话似的。他的眼皮半垂在眼睛之上,蠕动着身子,探手在后裤袋中摸出某件东西,是一袋烟草。他从衬衫胸前口袋中又取出烟纸。
盖伊看着他这慢慢进行的动作,似乎有数小时之久。
“这给你。”盖伊拿出自己的香烟来给他。
欧文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香烟。
“是哪一种烟?”
“加拿大烟,相当不错的,试抽一支看看。”
“谢了,我——”欧文用牙齿把烟草袋拉合——“比较喜欢抽我习惯的牌子。”他花了至少三分钟来卷烟。
“这就好像我在一般公园拿枪对着某人,开枪射死他一样。”
盖伊接着说,他决心要说下去,但这样好像是对椅子上的无生命物体——例如录音机——在讲话一样,不同处在于他的话似乎在任何程度上都十分敏锐。欧文不是可能会突然想通,他现在可以在旅馆房间内拿枪射他吗?
盖伊说:
“我是被迫去杀人的,我也会这么对警方说,但这并无差别,因为重点是,我杀了人了。你瞧,我必须告诉你布鲁诺的构想。”
至少欧文现在正看着他,但他决非处于全神贯注状态下的脸上,似乎露出愉快、礼貌性的酒醉专注表情。盖伊不愿让那表情阻止他说下去。
“布鲁诺的构想是我们该为彼此杀人,他要杀死蜜芮恩,我则要杀死他的父亲。后来他背着我来得州杀了蜜芮恩,不先让我知道或经过我的同意,你明白吗?”
他选用的字句令人不愉快,但至少欧文有在听。至少这些话有说出口。
“我并不知道这回事,而且甚至没有起疑——没有真的怀疑。直到案发后几个月。接着他就来纠缠我,他开始对我说他会把蜜芮恩之死的罪算在我身上,除非我去贯彻执行他该死的计划剩余部分,你明白吗?就是去杀死他的父亲。这整个构想奠基于没有杀人理由的事实上,没有个人动机,因此不会个别追查到我们身上,条件是我们彼此不见面,但这是另一个重点。重点是我真的去杀死他了。我已经被逼到精神崩溃了,布鲁诺不断地以信件、恐吓和不眠不休来使我精神崩溃,他也把我逼疯了。而且听好,我相信任何人都会被逼到精神崩溃的。我可以让你精神崩溃;处在同样的情况下,我就可以让你精神崩溃,叫你去杀死某人。采用的方法可能和布鲁诺用在我身上的方法不同,但还是做得到的。你以为使极权国家继续生存下去的还有其他东西吗?或者你是否曾停下来对像这样的事心存怀疑过呢,欧文?总而言之,这就是我要告诉警方的事,但这将无关紧要,因为他们会说我不该精神崩溃的;这将无关紧要,因为他们会说是我软弱。但现在我不在乎了,你明白吗?现在我能面对任何人了,你明白吗?”
他弯身望向欧文的脸,但欧文似乎没有在看他。欧文的头部歪向一侧,正靠在手上休息。盖伊站直身子。他无法令欧文明白,他感觉得出欧文完全没有费心去了解主要的重点。但这也没有关系。
“无论他们要怎么处置我,我都会接受的。我明天会向警方供出同样的话。”
“你能提出证据吗?”欧文问他。
“证明什么?我杀了人,有什么可以证明这回事的?”
酒瓶从欧文的指间滑落,掉在地上,但现在瓶中的酒液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