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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与迷醉-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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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蒋寡妇引领,李三定是熟门熟路,自个儿就往厨房里去了。 

  厨房里仍留着前几天的肉香,之外还有淡淡的煎饼味儿,浓郁的年糕味儿,年糕就晾在案板上、笼屉上,红红的枣子黄黄的米面,切得薄薄的片儿,咬一口,又粘又甜,就是粘掉了牙齿都不想松口呢。三定的母亲也把年糕蒸出来了,吃着家里的年糕,不知为什么,三定就是觉得不如蒋寡妇家的年糕好吃。三定把这话说给蒋寡妇,蒋寡妇说,傻瓜,是因为你烧的火呀。是啊,他烧的火,一边烧火还一边跟蒋寡妇亲热,亲热那会儿,他简直都想让时间永远地停在那一会儿了。他说蒋寡妇,你真把好好的身子耽误了啊。蒋寡妇说,谁让你不早点长大呢。他说,天下又不是就我一个男人。蒋寡妇说,天下就你一个我能要啊。他喜欢跟蒋寡妇亲热,也喜欢跟蒋寡妇这么说话,但亲热完了说完了又对这样的喜欢忐忑不安,有时他甚至想早早地完成拉土压沙的任务,任务完成了也就再不必去蒋寡妇家了。但他又想,若是蒋寡妇往家叫他,他能管住自个儿的两条腿么? 

  李三定放下担子,弯腰将桶提起来,水哗哗地就流到水缸里了。李三定就觉得,桶里的水都是甜甜的年糕味儿了。他本该挑起水桶往厨房外走的,却鬼使神差的,跑到灶前烧火的小凳上坐下来了。他下意识地拉了下风箱,灶里的灰被风吹起来,一股草木灰的味道扑鼻而来,他觉得,连这灰的味道都是好闻的了。 

  李三定正在灶前发怔,忽见蒋寡妇一脚迈进门来,羞得李三定立刻站了起来。蒋寡妇笑道,烧火还没烧够啊?李三定索性说,没烧够。蒋寡妇拿起扁担放在李三定的肩上,拍拍他的脸轻声说,后晌不是洗澡么,洗完澡再来找我,嫌你一身的老鼠洞味儿。李三定便也笑了,跟蒋寡妇说起堵老鼠洞的事,蒋寡妇说,你们家的人除了你全都白活了,不过你堵也是白堵,到明年扫房的时候又捣开了。李三定说,那你说怎么办?蒋寡妇说,没办法,就好比你吧,尝着厨房的好处了,得空就想来呆一会儿,挡你挡得住么?李三定说,那你家不成老鼠洞了?蒋寡妇说,谁家不是老鼠洞?哪个人又不是老鼠?看这一天一天忙的,不是倒腾土就是倒腾粮食,要不就是倒腾人,不是老鼠是什么?李三定本是说玩笑话的,听蒋寡妇这么说,不由地有些怔怔的,被蒋寡妇推了一把,才醒了似的,挑了水桶往门外去了。 

  父亲要水原来是要洗刷抽屉的,但刚把一桶水倒进盆里,就被从屋里出来的母亲拦住了。母亲扫房扫的,已变成个土人了,裸露的那双眼睛,眼睫毛上都挂满了尘土,这种样子说出话来,也不由地粗率了许多,她说,正经事还忙不完呢,你就少添乱吧!抽屉洗刷了桌子、柜子洗刷不洗刷?桌子、柜子洗刷了门窗洗刷不洗刷?门窗洗刷了房梁房柱洗刷不洗刷?这么没完没了的年三十都甭想消停了! 

  父亲看着母亲,像看个陌生人似的,半天才说道,怎么不是正经事了?你倒说说,我干的怎么就不是正经事了? 

  这时,秋菊、秋月从屋里抬出一床炕被来,要大家帮忙搭起来,炕被沉甸甸的,抬得两人呼哧呼哧的直喘气。两人也是满身的尘土,吐口唾沫都是黑色儿的。母亲一边帮忙一边不依不饶地说父亲,看见了吧,这才是正经事,炕被要晒,屋顶、屋墙要扫,地砖也要整整平,总不能把工夫都花在几个抽屉上吧! 

  父亲说,你还讲不讲理了,不是你让我收拾抽屉的吗? 

  母亲说,我是让你收拾抽屉,可也没让你洗刷抽屉呀! 

四十七  父亲说,洗刷也是为了你,不是嫌我占的抽屉多吗,刷干净了不就能放你的那些药了? 

  母亲说,你什么意思,我有那么多药可放吗?嫌我吃药了是不是?李要强啊李要强,我就是再吃药也比你顶事,你要不是瞎子就该明白,不是我一天天舍了命地干,这个年你们就喝西北风吧! 

  母亲说着,是又一次忍不住地手舞足蹈起来了,刚刚搭上的炕被,反被她沾了不少的尘土。而她身边又没有可以抓挠的东西,索性拼命地拍打起炕被来了。炕被腾起了一股股的尘雾,把院儿里的鸡们都吓得跳到猪棚上去了。挨了猪棚是一座砖墙,砖墙那边就是胡同了,大家担心墙外的人听见,一拥而上,想把母亲推到屋里去。母亲却抓了晾炕被的绳子死也不肯走,那绳子本就不大结实了,一瞬间嘣地就断了,炕被落在了地上,母亲和大家也东倒西歪的几乎要摔倒了。就在这时,秋月忽然叫道,老鼠!快看呀,老鼠老鼠! 

  大家站稳了一齐朝秋月手指的方向看,果然就见猪棚根下趴了两只老鼠,大个头,红眼睛,还一个背了另一个,就像一对老迈的夫妻。大家看它们,它们也看大家,小红眼睛转来转去的,仿佛在寻找逃跑的出路。 

  大家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父亲抄起一把铁锨,狠狠地就朝老鼠拍了下去。这一锨可真是拍得准,老鼠叫都没叫一声就伸了腿,仍是一个背着一个,只是身子变成了扁的,身子里的血流了一地。 

  大家看看老鼠又看看父亲的,一时间竟都有些傻,姐妹俩不自觉地手拉住了手,母亲无力地坐在了炕被上,三定则怔怔地站着,一动不动。大家奇怪着,这个铁锨都不大会用的人,是哪来的力气,哪来的准头啊! 

  父亲自个儿像是也有些发慌,扔下铁锨后退了两步,却又撞在了三定身上。待看清是三定,父亲才醒过神儿来似的嚷道,还怔着干什么,弄出去,快把它们弄出去! 

  李三定用一把铁锨将老鼠的尸首端出去了,他没有像别人家那样扔进河坑里,而是在河坑边上的一棵树下挖了个坑埋了。 

  后来的时间里一家人安静了许多,闷声不响地做着自个儿的事情,母亲没再阻拦父亲,父亲却也没再坚持洗刷抽屉。李三定挑的另一桶水倒进了水缸里,倒在盆里的水则喷洒了屋里、屋外的砖地。北房已被母亲和秋菊、秋月打扫得干干净净,她们还察看了李三定扫过的东房、南房,以及李三定堵过的老鼠洞。一切都没什么好挑剔的,让她们不满意的仍是院儿里的一堆抽屉,父亲虽没坚持洗刷,但里面许多该清理出去的东西仍原样装在里面,大家你一个我一个地往屋里搬时,秋月偷偷扔掉了两节废掉的手电筒电池,秋菊跟着扔掉了几根用完的圆珠笔芯,母亲也扔了一把断齿的木梳。母亲不仅由于木梳的损坏,还由于不想让父亲保留这种女气的东西,父亲的头发永远是一丝不乱的,这让她不由地跟这把木梳联系了起来,她不喜欢一个男人的头发一丝不乱,村里那些能干的男人,没有一个头发是一丝不乱的。但她们清除这些东西时都没吱声,后来父亲在簸箕里发现这些东西时也没吱声,仿佛是让那老鼠闹的,再也没精神去招惹对方了。让父亲稍感安慰的,是大家齐心协力,将各屋的家具统统擦洗了一遍,虽擦洗的都是表面,但多少是接近了他原来的意思了。不知是谁先干起来的,也由于一切都打扫完毕,家具上的尘土就显得碍眼的缘故。擦洗完了,大家脱着外面的脏衣服,父亲为大家打来了一盆热水。先由母亲洗起,依次地是秋菊、秋月、三定,都没什么话,但气氛已是缓和得多了。 

  午饭是秋菊、秋月做的,母亲是太累了,躺在炕上已经一声一声地呻吟起来了。听到呻吟声,父亲就心里一沉,想这下午的洗澡要少一个了。却没想到吃饭间,秋菊、秋月也表示不去洗澡了,话说得很轻,态度却十分坚决,理由也相当地不容置疑,她们说,现在全村人都在注意她们了,她们可不希望一个有文化有知识的父亲拖她的们的后腿,再说,大老远地跑到城里专为洗个澡,也太资产阶级享受思想了吧!父亲知道姐妹俩是不可能去了,便转过头去问她们的母亲。母亲端了只饭碗,手都有一点点抖了,她就那么抖着手问父亲,你看我这样子能去吗? 

  这样,刚刚缓和的气氛就又一次紧张起来了,大家都不由地意识到,原来,缓和不过是一种假象,不过是为了让对方顺从、达到自个儿的目的罢了!母亲和姐妹俩默默地埋头吃饭,仿佛在等待着父亲的爆发。 

  奇怪的,是父亲也只是埋头吃饭,并不说什么。 

  这时,李三定叭嗒叭嗒的吃饭声愈发地突出了。 

  有一刻,父亲忽然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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