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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形变得异常大,线型图好像发疯似地上下飞跃,让人心惊。
手机响了。
舒可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枪与玫瑰的铃声。
张安廷医生早就知道一个常识——将手机放在电脑萤幕旁边,如果来电了,萤幕会出现些微干扰。
但,决计不是像现在看到的画面一样,整个像给扔进海裡一样混杂掉。
铃声未止,睡眠观测仪器上的疯狂扰动持续。
脑波正在恣意张牙舞爪,舒可依旧睡得好好的。
张安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立刻衝出睡眠诊间,看著外面走廊上的……
嘖嘖,这件事真的不简单。
张安廷看著悬掛在走廊上的电视机,电视萤幕一片乱七八糟的黑白马赛克。
平常这间信奉天主教的医院,电视千篇一律都在播放传教性质的节目,属於院内频道。就算不是,肯定也被固定在几个二十四小时的新闻台。
但现在,院内频道竟然跳开了。
一口气跳到根本没有讯号的诡异频道。
他摸不著头绪,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难道这个腿很漂亮的年轻小姐,应该看的是道士,而不是自己?
张安廷医生毫无结论地走进睡眠诊间,远远看见舒可已坐了起来。
作恶梦了吧?张安廷医生微笑打招呼。
舒可没有回话,也没有转头。
只是继续坐著。
张安廷医生一懍,放慢脚步缓缓接近坐在床上的舒可。
他走到她的面前,却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睁开眼睛的舒可漠然看著前方,却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她在发呆。
不,是比发呆还要空洞的眼神。
张安廷医生不敢打搅她,只是屏息观察。
舒可慢慢走下床,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地走向门外。
梦游的人因为对周遭事物的变化无法彻底掌握,如果走到了户外,很容易发生意外。张安廷医生几乎就要伸手抓住了舒可。
但他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
张安廷医生克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到底要去哪裡?要做什麼?
要接手机吗?
不,舒可连看都没有看手机一眼。
她推开诊间的门,走到走廊上。张安廷医生深呼吸紧紧跟著。
手机铃声结束。
舒可走到橘色的塑胶座椅前,转身,好整以暇坐下。
抬头。
目不转睛地看著充满毫无意义的、黑白马赛克的电视萤幕。
十一
阳明山德卢精神病院。
这是一间由国小校舍原地改建而成的精神病院,依稀还留著日据时代的建筑风格。白色跟翠绿色油漆重新粉刷过的门砖配色佯装新意,却因为几株长达半个世纪以上的老榕树巍峨并排而宣告失败。
在这黄昏时分,夕阳的餘烬将每个影子烧得更加晕长迷离,天生就拥有诡异气氛的精神病院,到了此刻更散发出一股隐性的、扭曲的压迫力。
柜台边的电视,放著公共电视台的总统大选辩论会,连战严厉地指责陈水扁公投绑大选,而陈水扁则批判连战与宋楚瑜之间结合的巧诈关係。乏人问津。
大厅上的电视机则放著东森幼幼台的卡通,巧虎岛,十几个穿著蓝色院服的病患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著,有的还一直有气无力地鼓掌。
已经换上衬衫、牛仔裤的张安廷医生出示他的医生证明……这个动作毋寧多此一举,这裡很多护士都认识张安廷医生,毕竟他当年在这裡实习过三个月,人缘相当好。
姊姊,我找一个叫郭秉承的重度病患。
张安廷医生微笑,手靠著柜台。
一旁的舒可东顾西盼,终於按捺不住,开始玩起手机裡的魔法泡泡游戏。
郭秉承,你是说那个自称是老鼠王的……人吗?
护士小姐根本不必翻院内病患资料,马上就知道张安廷医生所说何人。
恶名昭彰啊!
对啊,就是老鼠王。我有要事想请教他。
护士小姐翻著病人的访视时间表,郭秉承的那几页裡完全空白。
不管是过去两年还是未来好几个月,都没有人来看过他或打算这麼做。
你好像没有预约囉。护士小姐说是这麼说,语气却浑不在意。
没有。那,就当作我是以郭秉承的前任精神科医生的身分,来这裡做病患关怀好了。我想这样应该没有问题了吧?张安廷医生友善地说。
……是没问题啦,不过他的情况很不稳定,你最好不要跟他谈太久。
现在的他有攻击性吗?
没有,不过每次靠近他都让人很不舒服就是了。
张安廷医生点头同意。
从他第一次看到老鼠王就浑身不自在,有股说不出的烦躁。
护士小姐用疑惑的眼神看著舒可,还没开口,张安廷医生就解释:这个小姐的症状跟以前的郭秉承有很多类似的地方,也是我来这裡的主要原因,所以等一下我先跟郭秉承谈过之后,我也希望这位小姐能够跟郭秉承见上一面,我想对她的病情会很有帮助。
如果她真的跟老鼠王有任何一点共通之处……那我看……
护士小姐嘲謔地说,却不肯把话给说完。
她将两张访客识别证交给张安廷医生跟舒可,带著他们两人来到医院的C区。
这个区域专门收容重度的精神病患,他们过度异常的举止很容易影响到其他轻症病患的治疗,某个程度算是被隔离起来……要说他们是一群被社会、被正统医疗体系放弃了的疯子,也不足为过。
C区走廊的尽头,一拐弯,又有一条看起来像是硬凑出来的窄小走廊,垂直地接在C区舆D区的中间。
走廊虽然窄小,但灯光充足,没有鬼片裡幽幽暗暗的气氛。
他在裡面?张安廷医生注意到,裡面只有一间房。
老鼠王就在裡面,不过他很灵的,你们在这裡先把身上的电子產品统统拿下,不然他会用吼的把你吼出去,要不然就换他当场撞墙给你看。
护士小姐说,弯腰拿起放在墙角的红色塑胶脸盆。
张安廷医生跟舒可面面相觑,下一瞬间不约而同露出古怪的笑容。
妳是说,老鼠王可以知道我没有带电子產品?张安廷医生难以置信。
这简直是科幻小说。
连放在口袋裡的电子计步器都逃不过他的鼻子。我们查不到原因,也懒得知道为什麼。如果你在这裡待得够久,你应该会知道精神病院裡唯一的真理!那就是,真正的疯子是不可能治好的。护士小姐摇摇头。
的确,真正的疯子是不可能被治好的。
不相信这句话的精神科医生,会整天活在挫折与自我怀疑裡。
信奉这句话的医生,弄懂了自己的任务是準时上班下班,不是拯救他人的人生,心情肯定会好上一百倍。
张安廷医生年纪还轻,介於信与不信的两者之间,只是张安廷医生的好奇心非常难被安抚,忍不住说:我可以实验一下吗?我把手机完全关机,偷偷放在口袋裡。如果他发现了,我立刻把手机扔出走廊。
喂。护士小姐板起脸:你实验失败可以说走就走,他可是会大吵大闹上好几天,到时候倒楣的人是我不是你。
这下只好入境随俗。
张安廷医生跟舒可将身上的手錶、手机、MP3随身播放机给拿下,放进红色塑胶盆裡。
舒可乾脆将整个手提袋给放了进去,因为裡面还有好几支备用的手机。
妳在这裡等我十到十五分鐘,我先进去跟他聊聊。好了我会出来带妳进去,妳在这裡……嗯,放空一下。张安廷医生的语气很认真。
十到十五分鐘喔。舒可也只有点头的份。
十二
护士小姐领著张安廷医生走进窄小的走廊,来到一间编号C2l的房间外。
门外角落,有两个并排的宝特瓶,宝特瓶裡装满了金黄色的液体。
这是尿。护士小姐嫌恶地说。
嗯。张安廷医生也猜到了。
看来这几年,这傢伙的病真的有突飞猛进的进展。
每天除了扔尿扔屎外,这傢伙是不可能打开这个门,更别提踏进正常的世界。
这麼说起来……
你们没有把他锁起来?张安廷医生讶异。
老鼠王比任何人都不想离开这个房间,房门当然不需要上锁。
护士小姐敲敲门,瞥眼看著张安廷医生:你是医生,我可以放心丢下你一个人进去吧?
她的表情,写满了我完全不想跟这个神经病有任何瓜葛。
请便。张安廷医生笑笑:我可以应付任何状况。
他看著护士小姐的背影离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
这扇门裡,住了一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