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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列入名册 [苏] 鮑·瓦西里耶夫-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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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哭了,脸紧紧偎依着他。普鲁日尼科夫笨拙地抚摩着她瘦削的肩头。

  “呶,你怎么啦,我的小妹妹?为了什么?”

  “我曾担心过。担心你会枪毙这个老头子。”她突然紧紧拥抱了他,忙不迭地连吻了几次,“谢谢你,谢谢,谢谢。可是不要对他们说,让这成为我们俩的秘密吧。权当你这是专为了我,好吗?”

  他想说,他这样做的确是为了她,但是却没有吐口,因为他之所以没有枪毙这个德国人毕竟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良心,不管怎么样,他希望自己的良心是纯洁的。

  “他们不会问。”

  他们当真什么也没有问起过,一切都一如既往。只是现在桌前显得更宽敞了,睡觉依然各自睡在老地方:赫里斯嘉大婶同米拉姑娘睡在一起,准尉睡在木板上,而普鲁日尼科夫——睡在铺板上。

  这天夜里,赫里斯嘉大婶没有人睡。她听到准尉怎样在睡梦中呻吟,年轻的中尉怎样可怕地把牙齿咬得咯吱直响,暗处的硕鼠怎样吱吱乱窜,米拉怎样静静地呼吸。她听着,眼泪不由得流淌出来,但她一直没有去擦自己的泪水,因为她的左臂疼得厉害,不怎么听使唤,而右臂上正熟睡着米拉。眼泪流淌着,从面颊上滚下来,把旧棉袄沾湿了。

  两腿、脊背、两臂,一齐作痛,但疼得最甚的是心。赫里斯嘉大婶这时想到自己已濒临死亡,要死在那里,死在上面,要见到阳光。一定要在阳光下死去啊,她多么渴望晒晒太阳。为了见到阳光,她应当趁自己还有气力,趁自己还不需要别人帮忙就能爬到地面上去的时候离开这里。因此她决定,明天必须试一试,看自己力气够不够,是否该趁着尚不为迟的时际离去。

  她带着这一想法入睡了,在睡意朦胧中她吻了吻米拉姑娘那满头乌发的前额。姑娘枕着她的胳膊睡了多少个夜晚啊。凌晨,赫里斯嘉大婶起床了,早饭前她艰辛地钻出小洞孔,来到地下通道上。

  这儿点燃着火把。普鲁日尼科夫中尉在洗脸——幸而这时水够了,——米拉在帮他倒水。她一次倒一点点水,而且根本不是往他要求的地方倒:普鲁日尼科夫生气了,可是米拉反倒笑了起来。

  “您到哪儿去,赫里斯嘉大婶?”

  “噢,到洞口去,到洞口去,”她连忙解释说,“我想呼吸点新鲜空气。”

  “要不,我陪您去?”米罗奇卡问道。

  “不,不用啦。帮你的中尉洗洗吧。”

  “可她老是调皮!”普鲁日尼科夫生气他说。

  他们接着又嬉笑了起来。赫里斯嘉大婶一面扶着墙,一面谨慎地迈着浮肿的两腿慢慢地向洞口走去。不管怎么说,她是独自走去的,力气还够用,这使她非常高兴。

  “要不今天不走。要不再等一天,要不,再凑合过一阵子。”

  赫里斯嘉大婶已经接近洞口了,但首先听到地面上嘈杂不已的并不是她,而是普鲁日尼科夫。他听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声音,立即警惕了起来,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就把米拉往洞孔里一推:“快进去!”

  米拉问也没问一声,马上钻进掩蔽室里:她已习惯于服从命令。而普鲁日尼科夫,在密切注意这种外来声音的同时,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回来,赫里斯嘉大婶!”

  洞口轰然一声巨响,燃烧的气浪直扑普鲁日尼科夫的前胸。他憋得喘不上气来,倒在地上,一面张大了嘴艰辛地呼吸,一面摸着洞孔钻了进去。火焰炽烈耀眼,火的旋风卷进了地下室,刹那间照亮了砖砌的拱顶、逃窜的硕鼠、落满了灰尘和沙子的地面以及失去知觉的赫里斯嘉大婶的身影。而下一瞬间,突然响起了可怕的、绝望的惨叫声,身陷火海的赫里斯嘉大婶沿着地下通道狂奔。空气里已散发出烧焦了的人肉气味,可是赫里斯嘉大婶还在奔跑,还在叫喊,还在呼救。她在上千度的火焰喷射流里跑着,跑着,突然倒下去,仿佛熔化了似的,顿时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是偶尔从上面滴下烧化了的砖头碎屑,象血滴一样。

  就连掩蔽室里也充满了焦臭味。斯蒂潘·玛特维耶维奇用砖头把洞孔堵死,塞上了破棉袄,但是焦臭味还是透了进来,透进烧焦了的人肉气味。

  米拉恸哭了一场之后,在一个角落里不吱声了。她常常会浑身哆嚏,每当这种时刻她就站起来在掩蔽室里来回踱步,尽量不走近男人。现在她以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们,仿佛他们处在一个无形的屏障后面。也许,这种屏障过去就存在,但那时在它的两面,在她和男人们之间,还存在着另一环节:赫里斯嘉大婶。赫里斯嘉大婶每天为她准备饭食,赫里斯嘉大婶总是不厌其烦地教她什么也别害怕,硕鼠也不用怕,每天夜里总是把它们从她身旁赶跑,使米拉睡得安稳。赫里斯嘉大婶帮她穿衣服,每天早晨帮她系假腿的带子,帮她倒水洗脸,做这做那,在必要的时候赫里斯嘉大婶还常常会粗鲁地把男人们赶开,米拉躲在她那宽阔的、善良的脊背后面,生活得无拘无束。

  而今,已没有这个脊背作遮挡了。而今只剩下米拉自己,她第一次感到她和男人们之间有一个看不见的屏障。而她已孤立无援,她意识到自己这种躯体上的无依无靠,这可怕的意识沉重地倾压在她那瘦削的肩头上。

  “就是说,敌人封锁了我们,”斯蒂潘·玛特维耶维奇叹了口气,“不管是死是活都出不去。”

  “是我的罪过!”普鲁日尼科夫陡然站起,在掩蔽室里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是我,是我一个人的罪过!昨天我……”

  他的目光触到了米拉便不作声了。她没有看他,她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时对她来说,什么都不存在了,除了她的万千思绪。然而,对普鲁日尼科夫来说,既存在着她,也存在着她昨天的感激,还存在着那个“柯里亚!……”的喊声。这个当初阻止他自杀的喊声就从目前赫里斯嘉大婶躯体的灰烬所在的地方发出的。对柯里亚来说,此时存在着他和米拉的共同秘密、她的柔声细语以及他自己面颊上所感觉到的她的呼吸。因此他没有自觉地承认是他昨天放走了德国俘虏,招致了今晨那个德国俘虏引来了发射火焰喷射器的德国兵。即使承认了也无济干事。

  “为什么说是你的罪过呢,中尉?”

  在这之前,由于年龄的差别和地位的不同,斯蒂潘·玛特维耶维奇很少这么随随便便地称呼普鲁日尼科夫。他总是突出强调他是指挥员,并且按规章要求的那种态度同他谈话。但是今天已不存在什么规章了,只有两个年轻人和一个无精打采、脚正在溃烂的长辈。

  “你有什么罪过呢?”

  “我来了以后,这里便开始发生不幸……赫里斯嘉大婶也好,沃尔科夫也好,甚至那个……败类也好。这一切——都是由于我。我来之前你们都太太平平。”

  “硕鼠岂不也太太平平地活着。你瞧,在我们这种太平中它们繁殖了多少。你不能这样去想,好象你有什么罪过,中尉。拿我来说吧,我就感激你。如果不是由于你,那我连一个德国人也消灭不了。而由于你,我好象打死了一个德国人。打死了一个,是吗?在霍尔姆斯基拱门那里是不是?”

  在霍尔姆斯基拱门,准尉一个德国人也没打死过:他发射的唯一的一梭子子弹(而且是长长的一梭子),全都射向了天空。但是他非常渴望相信自己打中了敌人,因而普鲁日尼科夫肯定他说:“依我看,是打死了两个。”

  “不敢说打死了两个,但我确实看到倒下了一个。这是千真万确的。正是为了这一点,我感谢你,中尉。这意味着,我也能够消灭敌人。意味着,当时我不是白去的……”

  当天他们没有走出过自己的掩蔽室。并不是由于他们害怕德国人——德国人未必敢于爬进地下室里去——而只是由于他们不忍心在这一天去看火焰喷射器的火浪所遗留下来的痕迹。

  “明天我们去,”准尉说,“明天我的气力还够用。唉,雅诺夫娜,雅诺夫娜,你再磨蹭一会儿去洞口就好了……那么说,敌人是通过杰列斯波里大门进要塞的?”

  “通过杰列斯波里大门。怎么啦?”

  “不怎么。了解一下情况。”

  准尉斜眼瞥了一下米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走近她,拉起她的一只手,领她到长凳跟前:“坐——坐下。”

  米拉顺从地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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