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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列入名册 [苏] 鮑·瓦西里耶夫-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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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定订做一只。做最好的。让谁也猜不到你的腿还有毛病。”

  “你多瘦呀,”她温存地摸了摸他胡子拉碴的脸,“你知道,我们不要一开始就去莫斯科。先在布列斯特住些日子,让我妈妈把你养得胖一点。我会用胡萝卜喂你。”

  “怎么,把我当成了家兔吗?”

  “胡萝卜营养丰富,很有营养,妈妈说它含铁。等你养胖了,我们再到莫斯科去。我将看到红场和克里姆林宫。还有列宁墓。”

  “还有地铁。”

  “还有地铁?再就是——我们一定要去剧院,我还从来没有到过真正的剧院哩。明斯克的一个剧团来过我们这里,但不管怎么说,那不是真正的剧院,因为它离开了自己的剧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还用说。我们在莫斯科到处都去参观一下。哪儿都去瞧瞧,然后再离开。”

  “到布列斯特?”

  “派到哪儿就到哪儿。你没忘记吧,你的丈夫是红军指挥员?”

  “丈夫……”她静静地、欣喜地笑了,“我好象睡着了,在做梦似的。拥抱我,我的丈夫。紧紧地、紧紧地。”

  于是又不曾有黑暗,不曾有地下室,不曾有角落里吱吱乱窜的硕鼠。于是又不曾有战争,而只有两个人。两个人在大地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你见过鹤雀吗?”

  “鹤雀?什么鹤雀?”

  “都说它们是白色的,白白的。”

  “没见过。城里没有鹤雀,别的地方我哪儿也没去过。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种鸟?”

  “没什么。偶然想到了。”

  “你不冷吗?”

  “不冷。而你呢?”

  “我也不冷。你知道我为什么问你吗?斯蒂潘·玛特维耶维奇在他最后的一天夜里告诉我:你麻木了。”

  “怎么,麻木了?”

  “被战争、痛苦、流血弄得麻木了。他说,男人在战争中都会变麻木,内心麻木,你明白吗?他说,他们的热血会凝固,而只有女人能使他们暖和过来。那时我不懂——我是个女人,也能使谁暖和过来……我使你暖和过来了吗?暖和吗,哪怕是一点点?”

  “我担心自己会熔化了。”

  “别笑我呀。”

  “不,我说的是真话,我担心我会熔化在你的身旁。头顶上,德国人正在你我这个要塞上走来走去。你知道吗,他们要搞什么名堂:在杰列斯波里拱门附近清理场地。咱们这就起床吧,我上去瞧瞧。”

  “柯里亚,亲爱的,不要去。才一天,就才一天我没有为你担惊受怕。”

  “不,米拉,应当去。否则他们当真会以为自己已成了我们要塞的主人。”

  “这么说,我又要一秒钟一秒钟地等着,猜测你回来还是……”

  “我会回来的,我只是出去工作。要知道,当丈夫的,总是都出去工作的呀,对吗?我也一样。只不过我有这样的工作。”

  普鲁日尼科夫还没有走到上面就听到了发动机的咆哮声,感到了土地的颤动:拖拉机正在往杰列斯波里大门拖大口径的笨重武器。又是很多德国兵在那附近忙碌,起初,普鲁日尼科夫打算回来,不想冒险。由于德国兵只顾忙自己的事,所以他还是往远处废墟上爬去。在那里,他希望能遇上单个的巡逻兵,再多,此时他是无法对付的。

  前一次他去的地方是偏左面:那时他感兴趣的是穆哈维茨河湾的彼岸。但是现在他已不想那里了,因为这将意味着他跟米拉的分离——此时此刻,这种想法的本身就使他感到可怕。他拐向了右面,进到地下室里。穿过一排地下室就能潜到三拱门,而三拱门那里老是有德国人来来去去,正好可以教训他们,看看到底谁是这个要塞的主人。

  此刻他极其谨慎地往那里走,比撞到涅鲍加托夫枪口上的一次更为小心。他并不担心会在地下室里与德国兵遭遇,但是德国兵有可能就在头顶上走动,有可能听得见他的脚步声或者透过满是窟窿的顶盖看到他本人。他以跃进的方式穿过暴露的地段,而在晦暗的壁龛里则每次都呆上许久,仔细听听动静。

  正是在一个这样寂静而漆黑的壁龛里,他听见近处响起了脚步的拖沓声。有人无所顾忌地朝他走来,走得很慢,象老年人似地拖着两脚。普鲁日尼科夫全身紧张了起来,他悄然无声地打开了冲锋枪的保险,等待着来者走近。光线透过无数的窟窿和裂缝射进来,地下室里还算明亮。不一会儿,近处发出了沉痛的叹息声和哺哺自语声:“我冷啊。真冷。”

  普鲁日尼科夫确信,来者说的是纯粹的俄语,他正欲走出壁龛,忽听得那人唱起来了,唱得茫然而迟缓,孩子似的声调分外凄婉:

  瓦西卡——淡黄色的马,

  舒尔卡——浅栗色的马,

  万尼卡——黄色马,

  谢尼卡——栗色马……

  普鲁日尼科夫屏住了呼吸。这歌声渗透着一种可怕的、忧伤而又绝望的调子。陌生人反复哼着同一支歌,悲哀的声音拖得很长:

  瓦西卡——淡黄色的马,

  舒尔卡——浅栗色的马,

  万尼卡——黄色马,

  谢尼卡——栗色马……

  响起一阵砖屑散落的窸挲?声和深沉的喘气声,陌生的歌手蓦地从暗处拐到亮处,几乎就出现在普鲁日尼科夫身旁。普鲁日尼科夫认出了他,一眼就认出他是谁,尽管他蓬头垢面,沾满了红乎乎的砖灰。他认出了他,急忙迎上前去:

  “沃尔科夫?瓦西亚·沃尔科夫?”

  沃尔科夫沉默不语。他摇摇晃晃地站在他面前,疯狂的、直楞愣的眼睛呆滞地望着他。

  “沃尔科夫,你清醒一下!是我,普鲁日尼科夫!普鲁日尼科夫中尉!”

  舒尔卡——浅栗色的马……

  “瓦西亚,是我呀,是我!”

  瓦西卡——淡黄色的马……

  “你倒是清醒清醒呀,沃尔科夫,清醒一下!”普鲁日尼科夫抓住他的前胸,摇晃了几下,“是我,我,普鲁日尼科夫中尉,你的指挥员!”

  沃尔科夫疯狂的眼睛里霎时闪了一下领悟到某种事理的灵光。他怎么沦落到这里——在这些地下室里?他吃什么,在哪儿睡,怎么没撞上德国人?这一切只不过在普鲁日尼科夫脑际一闪,他问的是另一个问题:“当时你为什么走了,沃尔科夫?”

  问过之后他也就沉默了,因为不需要得到回答。沃尔科夫眼睛里的可怕的、无以名状的恐惧,就是这个问题的回答:沃尔科夫是由于害怕才逃走的,而这种本能的、不受意志控制的无限恐惧,对沃尔科夫来说,就是他——普鲁日尼科夫中尉本人带来的。

  “瓦西亚,你冷静一下。瓦西亚……”

  沃尔科夫突然使劲推了普鲁日尼科夫一把,一面发出惊惧的尖叫声,一面喘呼呼地从一条罅缝里迅速钻了出去,走向洒满阳光的穆哈维茨河岸。普鲁日尼科夫向后打了几个趔趄,背撞到墙上,摔倒了。当他爬起身来的时候,地下室里已不见沃尔科夫的身影。沃尔科夫已钻到外面去了,陶醉在阳光和自由里,不记得什么普鲁日尼科夫了。他又哼起了在他亢奋的神志里仅存的一支歌儿:

  瓦西卡一淡黄色的马,

  舒尔卡——浅栗色的马……

  普鲁日尼科夫向罅缝扑去,此时他甚至不是耳闻而是某种本能的第六感官感觉到敌人的皮靴声。他急忙靠在墙壁上,皮靴声就在头顶上咚咚直响。

  舒尔卡——浅栗色的马……

  “哈里特!楚留克①!”(注:①“哈里特!楚国克!”:德语音译,意思是“站住回来!”)

  万尼卡——黄色马……

  一声枪响,但比枪声更响的是沃尔科夫那孩子式的惨叫声。普鲁日尼科夫冒着纷纷掉落的砖块,急忙奔向一道缝隙,往外一瞧,发现三个人俯在倒下的、但还活着、还在呻吟的沃尔科夫身上,于是他扳动了枪机。

  他没有弄清,打中了没有,因为来不及看,他真希望是打中了!他顺着一排地下室猛跑,跳进一个内窗口,爬向邻近的废墟。不远处德国兵受惊地乱跑,地下室里响起了冲锋枪的突突声和轰隆隆的爆炸声。普鲁日尼科夫又逃走了,消遁在废墟里。在稍远处一个很深的弹坑里喘息片刻以后,他就象黄领蛇似地爬过了开阔地段,钻进了自己的洞口。

  他不想把遇到沃尔科夫的经过告诉米拉,那会使她难过。因此,他久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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