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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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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黄河,晓行夜宿,到了济宁。饭铺吃饭,先问娄刺史官评,真正个个念佛。又问在署不曾,那些人道:“听的人说,朝廷修淮河高家堰,叫回空粮船,装载山东物料。娄老爷验放,不在衙门。”谭绍闻急问:“何时回衙?”那些人道:“俺们不过只听说,大老爷为办这事不在衙门。那回来的事,俺们如何知晓?相公到城中间,就明白了。”谭如闻闻此,径自添上一个闷字。但既已到此,只得进城。
  到衙门口一个饭铺内,脱去行路衣服,洗了手脸。皮箱中取出新衣换了,护书内取出门生手本。推的车到仪门停祝德喜将手本投在宅门,门上接入内传。内边正是娄樗管理内务,见了手本,急唤兄弟娄朴说道:“谭世兄来了。”二人急忙到了二堂。传说有请,谭绍闻进来。兄弟二人扯住手,到了书房——匾上题“补过处”——坐下。正是他乡遇故人之喜,忙传搬运行李,德喜磕了头,自去照料。这些汤沐盥盆,点心食碟之类,不必浪费笔墨。
  谭绍闻问道:“老师何时回署?”娄朴道:“昨日有人来说,发了二帮。如今三帮想已将完,约略十日即回。”娄朴问省城中旧好,遂说起张类村老伯得子之喜,又说起寄居宅外之事。娄朴道:“只要这小贤弟成人,也不枉张老伯一生忠厚,省的大家相好的,每日替他牵挂这宗事。他今既与贤弟相近,你需要萦点儿心。”闲话到晚,即与娄朴在内书房联榻。
  次日早,拜两位幕友。一位年尊的是浙江山阴人,约有六旬以外,姓荀,表字药阶,长髯弯腰,与娄潜斋宾主已久;一位年纪二十五岁,姓莫字慎若,就是荀药阶表侄。二人旋即答拜讫。此后便在东房清籁堂上同饭,晚间共酌。夜深,自偕娄朴在补过处对卧。单候刺史公回署。
  到第三日夜酌,这荀药阶善饮,莫、谭、娄三位少年相陪。
  谭绍闻略露一点销货口角。荀药阶道:“谭世兄与太尊师生旧好,何事不可通融?但弟于太尊初任馆陶时,便是宾主,至今又谬托久敬,知其性情甚悉。就不妨在世兄前,交浅言深。总之贵师做人,是一个最祥慈最方正的。即如衙门中,医卜星相,往往交荐,直是常事。贵老师遇此等事,刻下就送程仪,从不会面。即有荐笔墨、绸缎、山珍海味的书札,贵老师总是留得些须,十倍其价以赠之。或有送戏的,署中不过一天,请弟们同赏。次日便送到隍庙,令城中神人胥悦去了。三日之后,赏他十两银,就完局。若戏子求别为吹嘘,贵老师从不肯许,也不见旦脚磕头的事。久之,诸般也渐稀疏,近日一发全无。谭世兄或有所携的贵珍,贵老师必不肯累及同僚州县以及本城盐、当。依弟愚见,倒不如韫椟为高。”谭绍闻心中暗道:“谁料王中竟成了一个做大人的知己。”娄朴道:“家父性情板正,或者不免有得罪人处。”荀药阶道:“弟在山左作幕已久,初到济南府,口尚无须,今已成苍然叟矣。官场所经甚多,见那营钻刺、走声气者,原有一两个爬上去的;而究之取厌于上台,见嗤于同寅,因而挫败的也就不少。有一等中正淳朴,实心为民的官,因为不能奉承上司,原有几个吃亏的;内中也极有为上司所默重,升转擢迁的。即如令尊老先生,何尝晓得通声气、走门路?一般也会升转。前日青州府缺出,省城敝友有个秘信,说济宁有分。所以说躁者未必得,静者未必失。做官只留下自己人品,即令十年不擢何妨?后来晚生下辈,会说清白吏子孙,到人前气长些。若丧了自己的人品,即令一岁九迁,到卸却纱帽上床睡时,只觉心中不安;子孙后来气短。不见章惇为相,子孙不敢认他是祖宗,这是何苦的呢?即如娄世兄,异日自是翰詹仙品,那就不用说了;万一就了民社之任,即照令尊这样做官,就是个治行谱。”三位少年莫不拱手心服。更漏三鼓,各分手歇讫。
  谭绍闻与娄朴回到补过处同睡。谭绍闻道:“荀先生所言,句句有理。”娄朴道:“此是幕友中最难得的人。第一件品行端方,第二件学问广博;那案卷谙练,算法精通,特是末技。所以家父做官这几年,宾主再离不开的。”睡下夜景不提。
  又过了数日,娄刺史回衙而来。进了内署,径到补过处。
  谭绍闻上前叩首行礼。这娄潜斋桑梓谊重,桃李情殷,一手挽住绍闻说道:“你原该来看看我,我也极想你。看你容颜,也就苍疏上来。”绍闻叩讫起来,照位各坐。绍闻道:“老师在馆陶时,门生就要瞻依,争乃诸事牵扯,不能前来。近日隔违太久,渴慕愈深,所以特来。”娄潜斋道:“你爹爹是旧年埋过的了。”绍闻道:“彼时多承老师赐赙。”潜斋道:“少年迫肩,永诀已过十年。贤契今日形神,酷类你爹爹三十岁时的状貌。在贤契原自不觉,我却不胜存殁之感。樗儿,朴儿,你们年轻,要知你谭伯壮年的相貌,你就看这光景。古云:父子之间形不似而神似。今且神似而形并似。我已渐入老境,对此不觉喟然。”在娄潜斋说的,原是朋友深情。在谭绍闻听来,早已小鹿撞心,只是低头不语。
  小厮请洗脸,娄潜斋因道:“我竟是饿了。我暂且回去,吃个点心。连日不在署中,案牍想已盈案。你们相陪说话,我等少暇,好好细叙家常。”自回后署去讫。
  到了次日,绍闻道:“前日未见老师,所以不敢禀师母安。今已见过老师,恳世兄到三堂代禀,说小弟拜见师母。”这娄潜斋家法森严,宅眷住的内宅门,从无外姓傍个影儿。娄樗代禀一声,内太太传出:“说明已知,后堂窄狭得紧,不劳罢。”
  绍闻只得行了遥拜之礼,娄樗、娄朴二人还礼讫。
  一日,樗、朴兄弟禀于潜斋道:“谭世兄有带的东西,求衙中销售。”潜斋不觉失声叹道:“品斯下矣!”娄樗道:“前日聂先生求销售,咱尚有馈赠。何况谭世兄世交,岂不念谭老伯生前素好。”潜斋道:“正为此耳。当日聂先生乃误受冠县骆寅翁之荐,延之幕中。谁知此人竟是这个光景:出门拜客,要坐大轿,挨到黄昏,定打灯笼。其实做官的,常欿然不足。
  他那个光景,竟是前世焚修,今生积到了幕友地位。人前故作傲态,背地里异样轻佻。我实是耐不得,却又碍于情面,不知费了多少委曲周旋才辞了他。前日他求销售东西,他跟的尚升到了签押房磕头。我问聂先生近况,尚升说:‘聂先生到了济南府,各色儿去干,不上半年,把束金化完了。一年没馆,就是夏天当皮服,冬天典纱衣。不得已了,才弄些东西走衙门。’我为他一年笔砚之劳,所以前日差人上省公干,送了他二十两薪水之资。不料今日这般举动,乃出吾徒。不说我授经之耻,正是使你谭伯蒙羞于地下。我若是依世故场上,胡乱给他周旋,岂不是幽冥之中,负我良友?你们系世兄弟,便于说话,千万不可叫他把抽丰意思露口于我,好留他多住几日。临行我自有安排。”两人会意声诺。
  到了次日,该摆酒款待。小厮们到清籁堂扫地揩几,潜斋吩咐即在内书房设席。午堂已毕,三主一客,俱在补过处内酌。
  潜斋乃是师尊,南面正座。谭绍闻坐在东边,樗、朴兄弟西边相陪。斟上杯时,娄潜斋道:“连日未得说说家常,今日少暇,问问咱祥符事。”因说及孔耘轩选官上任与否,并张类村得子之事,娄潜斋不胜代喜。但绍闻把卖房一事隐起,只说是借住的。至于张宅醋谈,绍闻也不敢过详。因问及程嵩淑,谭绍闻道:“年来不曾见这位老叔,因此不晓的这位老叔近日何事。”
  娄潜斋道:“我却晓的他近日所为。他近日讯宋元八家诗逊,前日有札到署,叫我作序文。你程叔并不晓的,我每日簿书案牍,荒于笔墨,怎敢佛头加秽。”谭绍闻道:“那八家?”
  娄潜斋道:“宋四家尤、杨、范、陆,元四家虞、杨、范、揭。”
  潜斋又指陈八家中之次最,这绍闻那的能答。娄朴只得躬身回应。谭绍闻恨不得另岔话头。娄潜斋因道:“贤契近日所为,我颇知一二。像是嫖、赌二字,贤契已破了令尊之戒,家业渐至凋零?”绍闻道:“门生少年狂悖,原为匪人所诱。这也不敢欺瞒老师。但近日愧悔无地,亟欲自新,所以来投老师。”
  潜斋道:“贤契果然改悔,归而求之,你程叔便是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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