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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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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移看王中时,王中早低头流泪,把胸前衣服,已湿了一大片。孝移因叫王中道:“你过来。”王中走向床前,孝移接道:“你伺候我这一辈子,一星诡儿也没有。家中也着实得你的力。我死后,想把大相公托付与你,照应他长大成人。你久后不愿在宅内住时——端福儿,你听着:久后城南菜园地二十亩,南街鞋铺两间门面、一进院子,连那鞋铺三十两本钱,都与了王中。”王中哭声厮厮,说道:“爷呀,不用说这话。小的死也不肯出去。”孝移道:“你却不知我虑事深远。如今口说无凭,也难与你立个字迹,你只与大相公磕个头,久后便是作准的。”王中哭道:“大爷养病要紧,这些伤心话儿少说,恐怕越添上心中不受用哩。”
  话犹未完,王氏在东楼睡醒,到了堂楼下。只见三人都是满脸流泪。王中退出房门以外,一发泪如泉涌。王氏心中暗道:“这二十五日,就是退灾日期,何必恓惶。”因说丈夫道:“你再休要这样,越掏漉的病不好。谁家就不害个病,越放宽心,那病自然好的快。你要过闷时,叫王中请娄先生、孔亲家来,说几句知心话儿,你心里宽绰些。再进些饮食,那有不好之理。”这话正说着孝移心思,为王氏一生未有的正经想头。
  即叫王中:“吩咐宋禄套车,你去请去。”
  方套车时,孔耘轩已备的礼盒,到了门首,孝移即叫请来说话。王中坐车,到了半路,迎着娄潜斋步行而来,小厮提着一盒儿雪糕。一同坐到车上,一路回来。潜斋进的病房,只见耘轩亦在,各不行礼,竟自坐下。先问:“这两日何如,可觉好些么?”孝移满眼噙泪,点着头,喘着说道:“我这病多分是难望好了。我别无牵挂,只是一个小儿,是潜老的徒弟,耘老的女婿,你我一向至交,千万替我照料。我不能起来与二公磕头,我心里已磕下去了。”二人齐声道:“养病要紧,闲话提他做甚?”二人口中虽是硬说,不觉泪已盈眶,却强制住不叫流出来。孝移又叫端福儿近前说道:“我今日把你交与你二位老伯。。”语音未绝,只叫得一声疼,只见浑身乱颤,就床上把被子都抖的乱动起来。王氏慌了,急进去按住抚摩。娄、孔二人,只得躲出来,站在外间顿足挫手,无法可施。王氏哭道:“他二位老伯,千万休走,与俺娘们仗个胆儿,就住下也不妨。”
  娄、孔二人道:“岂有走了之理。”少顷,只见孝移满面流汗如洗。略定帖了一会,也就不能言语,间作呻吟之声而已。娄、孔二人无奈到了前厅坐下,闷闷相对。王氏坐在床沿,涕泗交流,不敢高声。福儿一头抵住屋槅子,哭个不已。王中前后院乱跑,干生撩乱。挨至日夕,还呷了两口稀汤。到了半夜,竟把一个方正醇笃的学者,成了一个君子曰终。正是:人生自古谁无死,惟有正人偏感人。
  却说谭孝移大数已尽,一灵归天。王氏伏在床上,哭了个天昏地暗。端福儿就地打滚,号咷不止。赵大儿傍着主母哭。
  宋禄、蔡湘、邓祥在马房里哭。两个爨妇在厨下哭。阎楷在账房哭。德喜儿、双庆儿在院里哭。王中在楼外间,望着尸床哭。
  娄、孔二人不好进楼去,只在客厅闪屏后,望着楼门,泪如贯珠。这一声哭,惊动了左右邻舍睡不稳,都起来探听,个个都道:“好人,好人,好正经读书人!”
  这谭家整整哭了半夜,天已明了。还不曾说到后事。娄、孔二人,把王中叫在前厅,阎楷也从账房来。王中磕下头去。
  起来,娄潜斋道:“目下棺木是头一件紧事。”王中哭道:“我大爷这病,原指望是好的,棺木其实没备。”阎楷道:“旧日年泰隆号掌柜的孟三爷得了紧症,用银五十两,买了王知府坟里一棵柏树,做成独帮独盖一具寿木,漆的现成的。后来病好用不着,寄在城隍庙里。他现住着咱的房子,与他一说,他若肯时,不过准了他八十两一年房租。”耘轩道:“这就极好。阎相公你就去办这件事去。”阎楷去了一会,侯先生也到厅中。阎楷回来道:一说就成,只用抬来就是。”潜斋道:“有了棺木就好了。这也是谭兄吉人天相。”侯冠玉道:《赤壁赋》上不云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正所谓‘莫之为而为者,天也’。原是这个道理。”王中差人去抬。抬来时,果是一具好棺木,漆的黑黝黝的,放在厅中。娄、孔二人又料理了六品冠带。到了饭时,二人要回去,王中那里肯放。娄潜斋道:“午后便到。看了含殓,还要都住下,明日好料理送讣、开吊的事。”
  王中一定留吃饭,二人不肯。王中再三,侯冠玉道:“你不懂得,‘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不如我们一同去罢。”
  王中送至大门,说道:“爷们午后早来。”耘轩道:“自然的。”
  这原是二人食难下咽,并且自己要吩咐了家事,好来董治丧事,以全生死之交意思。
  午饭方毕,娄、孔二公齐至。侯冠玉亦到。后边曹氏领着隆吉儿也到了。王中早已将棺木放妥。王氏将官服已与丈夫穿妥,口中含了颗大珠子,抬至中厅。王氏母子跟着大哭。娄、孔二人含泪看殓。螟目帛,握手帛,一切俱依《家礼》而行。
  王氏叫赵大儿拿面人、面鸡儿来,孔耘轩道:“这个要它何用?”王氏道:“这是阴阳刘先生适才殃式上吩咐的镇物。”
  耘轩道:“棺中不该用此生虫之物。阴阳家话,可以不必过信。”潜斋道:“放在棺上,也就可以算的,何必定放棺中。”
  王氏不肯,一定要放棺内,二人没法,也只得依从。遂将孝移抬入棺中。安置妥当,王中哭将端福儿抱起,叫他再看看父亲,好永诀终天意思。果然个个泪如泉涌。抬起棺盖,猛可的盖上,钉口斧声震动,响得钻心,满堂轰然一哭。王氏昏倒在地,把头发都散了。端福只是抓住棺材,上下跳着叫唤。王中跪在地下,手拍着地大哭。娄、孔失却良友,心如刀刺,痛的连话也说不出来。别的不必缕述。这正是古人所说的:人生最苦难堪事,莫过死别与生离。
  却说曹氏在闪屏后,伤心起来,也低低哭了两三声儿。见姐姐闪倒在地,强搀回后边去。迟了一会,众人方才住声。潜斋叫壬中设苫块,叫孝子坐草。
  日色已晚,娄、孔才商量讣状、灵牌的写法。只见德喜儿从后边来,说:“奶奶说,请二位爷各自归宅,今晚二更要躲殃哩。”潜斋道:“近来竟有这宗邪说恨人!岂有父母骨肉未寒,合家弃而避去之理?”耘轩道:“这也无怪其然。近日士夫人家,见理不明,于父母初亡之日,听阴阳家说多少凶煞,为人子的,要在父母身上避这宗害;于父母营葬之时,听风水家说多少发旺,为人子的,要在父母身上起这宗利;一避一趋,子道尚何言哉?可惜程嵩老此时在山东,若在家时,必有快论止之。况‘煞’字《六经》俱无,惟见于《白虎通》,可见是后世阴阳家撰出的名色。”娄潜斋道:“这出殃,俗下也叫做出魂。”耘轩道:“自古只有招魂之文,并无躲殃之说,人死则魂散魄杳,正人子所慕而不可得者,所以僾见伟闻,圣人之祭则如在也。奈何弃未寒之骨肉,而躲的远去,这岂不是‘郑人以为伯有至矣,则皆走,不知所往’么?”娄潜斋道:“耘老此说,几令人破涕为笑。前一科八月乡试,舍下有两所房子,东屋是河南府新安县朋友租住,西屋是汝州宝丰县朋友租祝因本街有躲殃被盗一案,黄昏闲话。新安朋友说,他县的风俗,停丧在家,或一半年,或十余年,总之,埋后请阴阳先生看《三元总录》,写出殃状来,说是或三日,或五日,或半夜,或当午,或向东南方,或向正西方,有化为青气而去的,也有化为黄气而去的。宝丰朋友说,他县的风俗,父母辞世,本日即请阴阳先生写殃状——也是照《三元总录》,死后或三日,或五日,或未时,或丑时,东西南北方位不定,化为青黄黑白赤等气——也是不一其色,而去。两县合笼看来,宝丰县到葬后不知躲殃,不见有凶煞打死人的;新安县初丧不知躲殃,也不曾见有打死的。”孔耘轩忍不住微晒道:“这还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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