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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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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往盛大哥那里晃晃罢。我一来好回盛大哥,说戏子走了,二来替你散散闷。”绍闻道:“我不去。”逢若道:“既不往盛宅去,我同你再寻个散闷去处。”绍闻道:“我不去。”逢若起来,一手扯住袖子道:“走罢,看气的那个腔儿。你赖了?”绍闻道:“我不去。”逢若道:“是了!是了!你是说九娃走了就是。呸!你跟我来,管情叫你喜欢就是。”
  扯着拉着,绍闻跟的走着,出了胡同口。绍闻道:“我未曾吃饭哩。”逢若道:“我也没吃饭哩。你跟着我来,有你吃的就是。”转到大街,到了如意老馆门口,逢若拉绍闻进馆。
  绍闻道:“我从不曾下馆吃饭。”逢敬若道:“蓬壶馆请盛大哥是谁了?”绍闻只得进去。拣了座头,叫了四五盘子荤素,吃了两提子酒。逢若撩衣还钱。
  出的馆来,往南走了两条大街,又走了一条僻巷,又转了一个弯,只见一个破旧大门楼儿,门内照壁前,栽着一块极玲珑太湖石儿。逢若道:“我先走,引路。”绍闻道:“这是谁家?你对我说,我好去。”逢若笑道:“你只管的来。”进的二门,是三间老客厅,绍闻见厅檐下悬着匾,心里想着看姓氏,谁知剥落的没字儿。又转了一个院子,门上悬着“云中保障”匾,款识依希有“张老年兄先生”字样。绍闻方晓得主人姓张。
  进的门去,三间祠堂,前边有一个卷棚,一付木对联,上刻着七言一联云:“一丛丹桂森梁苑,百里甘棠覆浩州。”绍闻方晓得是个旧家。
  只见主人陪着一位客坐着说闲话。见了逢若,便道:“来了?”又见后边谭绍闻,方起身道:“哎呀,一发还有客哩。”
  大家为礼让坐。坐下,主人便问道:“老逢,这位客哩?”逢若道:“是敝盟弟,萧墙街里谭。”逢若即指着客与主人道:“贤弟不认的。此位是布政司里钱师傅。这主人绰号儿叫做‘没星秤’。”那主人向逢若头上拍了一掌,笑道:“没星秤,单掂你这兔儿丝分量。”逢若方才道:“这张大哥,叫做张绳祖。”大家齐笑了。
  逢若道:“淡先生哩?”钱万里道:“我昨日上号,有考城竺老爷禀见。淡如菊在他衙门里管过号件。我对他说,他说今日要与竺老爷送下程,还要说他们作幕的话。”逢若道:“他赢了咱的钱。倒会行人情。”张绳祖道:“你昨日赢的也不少。”
  逢若道:“我只赢够七串多,老淡足赢了十几串。”绍闻方晓得是个开赌的旧家。
  小厮捧的茶来,先奉绍闻,绍闻便让钱万里。钱万里道:“上年保举贤良方正的——”绍闻道:“是家父。”钱万里道:“那部咨是我小弟办的,如今可出仕了?”绍闻道:“先父已经去世。”钱万里道:“可伤!可伤!”
  话犹未完,淡如菊慌慌张张来了。说道:“你们怎么还不弄哩?是等着我么?”张绳祖道:“还有一个生客,你没见么?”
  淡如菊方看见谭绍闻。作下揖去,说道:“得罪!得罪!眼花了。”逢若道:“昨日黄昏,你把个五点子当成六点子,硬说是‘双龙摆’。你单管着眼花赖人。”淡如菊道:“不胡说罢。此位客尊姓。”绍闻道:“姓谭。”淡如菊道:“家儿已够了,咱来罢。”钱万里道:“下程送了?”淡如菊道:“收了十个橘子,余珍敬赵。”钱万里道:“下文的张本呢?”淡如菊道:“竺老爷说,回到衙门来接。”大家都道:“恭喜!恭喜!”
  小厮已把赌具伺候停当,齐让谭绍闻道:“就位。”绍闻道:“我一些儿不懂的。”逢若道:“他原是散心的。他原不会,不必强他。俺两个把牛罢。谭贤弟,你在我脊梁后坐着看罢。你那聪明,看一遍就会了,省的再遭作难。你怎么读《五经》,况这个是不用师傅的。”果然四家坐下,绍闻坐在逢若背后,斗起牌来。逢若道:“抽头的如何不来?”张绳祖道:“他怯生。”逢若道:“叫的来,我承许下谭贤弟了。”绳祖附耳吩咐了小厮。少顷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妓女,款款的上祠堂来。见了别人,都不为礼,惟向绍闻俯俯身子,说了句:“磕头罢。”绍闻道:“不消。”那妓女名唤红玉,奉了绍闻一杯茶。也坐在逢若背后,与绍闻同看。每一牌完时,逢若便向绍闻说了名色,讲了搭配。未及吃午饭时,这绍闻聪明出众的人,早已洞悉无余。
  吃了午饭,大家让绍闻入伙。红玉说道:“我再替谭爷看着些。”谭绍闻午前早已看那搭配变化,有些滋味。又有红玉帮看,便下去了。到日落时,偏偏的绍闻赢够五六千。到完场时,都照码子过现银子。绍闻平白得了五六两银子,心中好不喜欢。要辞别起身,张绳祖、淡如菊、钱万里数人,只是死留。
  绍闻早已软了,承许住下。
  喝了晚汤,张绳祖说道:“再不赌牌了,只是输,要弄色子哩,只是旱了新客。”逢若道:“正妙。谭贤弟会了牌,不会色子,只算‘单鞭救主’。爽快今晚再学会掷。他日到一堆时,说掷就掷,说抹就抹,省的是个‘半边俏’。”叫人点上蜡烛,排开色盆,绍闻又在桌角细看。原来掷色,比不得抹牌有讲解工夫,掷色时逢若便顾不得讲说了。绍闻看了更深天气,只见有输赢,不能分叉、快。心生一计,便瞌睡起来,说道:“我要睡哩。”绳祖吩咐小厮说:“斋里现成床褥,点枝蜡去。我有罪,不能看铺候歇罢。红玉,你去伺候谭爷去。俺们的还早哩,你奉陪一盅罢。叫小厮把夜酌碟儿分六个去。”
  红玉引着谭绍闻,进的祠堂。山墙上一面门儿,套着斋室。
  烛明酒美,吃了几盅。一个章台初游之士,遇着巫山惯赴之人,何必深述。诗云:
  每怪稗官例,丑言曲拟之。
  既存惩欲意,何事导淫辞?
  《周易》金夫象,《郑风》蔓草诗,
  尽堪垂戒矣,漫惹教猱嗤。
  次日绍闻起来,到卷棚下一看,只见杯盘狼藉,桌椅横斜。
  伺候的小厮,在墙根火炉边,画出了一个“童子莫对,垂头而睡”的图。钱万里在一条春凳上,拳曲的狗儿一般,呼呼的打鼾。寻那两个时,淡如菊在破驮轿里边睡着,夏逢若在一架围屏夹板上仰天大吼。绍闻忍不住笑道:“赌博人,竟是这个样子。”又回到斋室与红玉说话儿,等他们起来。
  到了日出三竿以后,张绳祖揉着眼到了斋室,说了一声:“有罪!”出来,把小厮踢了一脚,骂了两句,叫取脸水。把那三个客,打的打,拉的拉,叫的叫,都搅起来。红玉自回后宅梳妆去了。
  这五个人洗了脸,吃了点心,依旧上场斗起牌来。到午饭时,绍闻又赢了七八千。午饭后,又赢了千余。都说:“谭兄聪明出众,才学会赌,就把人赢了。真正天生光棍儿,那得不叫人钦敬。”
  夜间上灯时,仍蹈前辙。绍闻到黄昏,又是想做楚襄王的。
  逢若输的光了,向绍闻说道:“今夜掷色子,算上咱两个的。托贤弟洪福,明早起来分肥罢。”到了五更时,逢若摸到斋室,说道:“不好了!咱两个输了一百八十串!”原来夏逢若指望赢钱,二更后大输起来。没奈何装解手,把张绳祖叫出来,定了暗计,说:“苦了萧墙街罢。”赌到五更,把淡如菊、钱万里打发走开。——你道省会之地,如何夜行呢?原来一个打着布政司小灯笼,一个打着满城县旧灯笼,所以街上无阻。这是闲话。
  且说谭绍闻听说输了一百八十串,心中也有些着慌。说道:“你看输了时,就该止住,如何输了这些?”逢若道:“输到四十串时,我急了,想着捞,谁知越捞越深。”红玉道:“你再捞去罢。不见了羊,还在羊群里寻。借重,关上门。”
  逢若道:“他们走了。”红玉道:“有话明日说。”逢若出来,向张绳祖道:“明早要早些起来,好清白这账。”张绳祖道:“天已将明,我也不回去了。坐一坐,等谭相公起来,看他是怎样安排。”
  不多时,鸡声三唱,谯鼓已歇,天竟大明了。绍闻起来,夏张二人还点着灯说话。绍闻也坐了。小厮送来脸水,又送来点心吃了。逢若道:“贤弟,你这事我与老张哥商量明白。红玉的喜礼,就是你前日赢的那宗银子,开发了罢。你赢的那九串钱,我输了七串,余下两串赏了这小厮罢。伺候两整天,两整夜,人家孩子图啥哩?至于一百八十串,你该认九十串。我既输了你现钱七千文,你该摊八十三串。这宗钱,是张大哥拿的曲米街春盛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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